话一出口,我顿觉后悔,我从来没有揭开黎绾身份的意思,尽管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但她还是我的朋友,我怕知道了结果心有芥蒂,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但箭在弦上,容不得我后悔,我喘了口气说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的事,你一直都很放心我去黎绾那里过夜,并且她从来都不畏惧76号的人,她应该……是你们的人吧?”
唐川似乎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淡淡说了一句:“她是个艺术家,与上海局势无关紧要。”
从他忌惮的眼神中,我知道黎绾的身份比我预想的更重要,不过唐川现在没了心思检查我的伤口,也算达到了目的,其他的……不再重要了。
唐川将我搂在怀里,沉默了一瞬说道:“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尽快找时间结婚吧。”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转移话题:“我还想找时间回一趟南京,为我父母家人立碑祭奠,告诉他们我现在一切都好。”
他握紧了我的手,十指交错:“好,等我们结婚以后一起回去。”
不会的。
我不会和他一起再回南京。
我也没有脸再去祭拜父母亲人,难道要我和他们说,罗榆被我的丈夫杀死了,我们是一起回来气你们的?
姥爷如果还在人世,会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不肖子孙,让我滚出去吧。
但事实上,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姥爷骂过,他每次都不是真的发火,只是装模作样……我感觉眼角渗出了泪,忙用指尖擦过,不让唐川发现端倪,我笑着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唐川走后,我轻声下地,走到门口,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只有两个保镖在无聊地交谈,确认唐川是真的离开了,我才走到桌边拿起水果刀,白光从我眼中一闪而过,我拿着它走进了洗手间。
这间高级病房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带独立的洗手间和浴室,但是不足之处是无法反锁,很被动。
我将门关紧,有条不紊地拉开浴帘,在浴缸里注满热水,水面上升的时候,我看着镜中脸色憔悴的自己,心情异常平静,我知道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了,只要过了今天,就永远解脱了。
浴缸的水逐渐注满,我关上水龙头,坐在浴缸边,将左手缓缓伸了出去,悬空在水面上,右手紧握着水果刀,缓缓抬起。
“滴答……滴答…滴答……”
我冷静地一刀划在手腕上,鲜血迅速涌出滴落浴缸,将清澈的水染成淡淡的红色,刚才一霎那的快感淋漓尽致,我犹感不够,没有痛觉般又迅速划了几刀,伤口狰狞着留下长长的血痕,血彻底将浴缸里的水染成猩红色,在热气的作用下散发着浓重的腥味。
刀刃上已经沾满血迹,并且顺着刀柄砸落地面,我手一松,刀怦然落地,直到这时我才感到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但心中却畅快无比。
就算是唐川,现在也阻止不了我了。
我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着流失的血液而去,但还不够快,我索性起身坐入浴缸内,将手臂浸在热水中,头靠着浴缸,闭眼等死。
都说人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那我也想一想罢,从我留洋归来,卫窈在码头接我,阴阳怪气地与我和解,再到后来我与章之讳他们在百乐门相见,与林谅重逢,我真的以为那一眼就注定一生了,可惜最后我们都没落到什么好下场,我家人在南京保卫战中惨死,他大舅被卫康靖谋害,我转眼成了唐川的未婚妻,他流落76号卖国又卖命。
这么想来,他的确是比我苦更多,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对他说的,就像以前恭祝唐川的一样,祝他前途无量,百岁无忧。
在唐川看来,这两者不可兼得,讽刺十足,但我是真的希望林谅能够事业有成,慢慢地走到人生终点线,我从前真挚地爱过他,这曾是我们想象的未来,至于其他家国相关的事,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卫窈有周舜光的护佑,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秦焕焕也迟早继承护士长的信念坚持,我唯一感到抱歉的人,只有黎绾。
不管她抱着什么目的来到上海,都不曾伤害我半分,始终不问缘由地帮助我,我现在却不能亲口对她说一声感谢。
但愿以后,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不被任何人束缚地活着,离开这片战乱,越远越好。
我这辈子无法看到的太平盛世,希望以后更多人帮我看见,等到真正解放的那一天,应该会有许多人在街上欢呼雀跃,一定非常热闹吧。
恍然间,我仿佛又置身于落满梨花花瓣的巷子,向前走不远就是我家,远处秋雁南飞,近处灯火阑珊,我看见家门口站满了人,每个人的脸都格外清晰,姥姥姥爷,舅舅舅妈,还有我的父母,罗榆蹲在一旁的地上捉着甲虫,对我做着鬼脸,他们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温暖笑意,用宠溺的眼神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