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挺之没料到这事儿明严竟也知道,他们这么多人排挤一个十岁小孩,半点退路不给,说出来毕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应对十分机敏,笑道:&ldo;殿下,刁难新人不是我们武英殿侍读班子历来的规矩么?刚才小钟也说了,若没有真本事,怎配在殿□边立足?&rdo;他从袖中摸出一纸文笺,呈与明严,&ldo;然而说来也奇,这题昨日竟让他给破了,真真有如神助。&rdo;明严看了他一眼,接过文笺,一看到那题目,面色就沉了。文章不长,他很快便看完。文笔果断,简练无华。说理不尚文法气势而以谨严取胜,证论多不循古而取身边实例,是十来岁孩子中少有的浑朴大气。这等文风,倒是和括羽此前一脉相承,不像是他人代笔。明严递与虞少卿,&ldo;少卿且看看,你会作么?&rdo;虞少卿浏览了一遍,额角沁汗,惭道:&ldo;若非此文指明,臣确不知出处。满朝上下,怕是除了凌大人这般博览群书之大儒,无人能解。臣以为,此文确属括羽所作,但恐怕那题意,是有人点拨过的。&rdo;明严冷笑道:&ldo;有趣,括羽入宫不过一月,所识之人不过你们几个,何人会帮他破这个题?破题者既有如此大才,我等在宫中这么久,竟全然无知?&rdo;陆挺之道:&ldo;我们盘问过括羽那小子,他只说他是自己去文渊阁翻书无意中翻出来的。文渊阁卷帙浩繁,要说翻个一年都难找到一句话的所在,他竟能三日就翻出来?我们自然不信,又狠狠虐了那小子一番。那小子实在太倔,死活不开口,我们也就只能作罢了。&rdo;明严道:&ldo;好了,这事儿迟早会水落石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rdo;&ldo;说之前,照例有句话要同你们说清楚。诸位既是选择了留在武英殿,那便需要明白所效忠之人是谁!你们眼中,只能有皇上,姓氏、家族都必须抛开。你们所打拼的,是一片属于你们自己,而非父辈、祖辈的天下,明白吗?&rdo;☆、道阻且长地牢之中无日无夜。左钧直再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何月日,是何时辰。腹中空虚,便也顾不得股臀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捞过铁栏外的食盘就着手吃了一大口。馊臭酸涩。左钧直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呕吐起来,然而肚中空空,呕出来的也只是清水而已。地上的稻草潮湿腐臭不堪,处处都是之前的囚犯留下的污秽之物。左钧直微微昂起头,仿佛这样能吸入更多高处新鲜些的空气。他茫然、混乱、恐惧、焦虑。不知道下一场折磨和审讯什么时候来,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判决。还有父亲,他知道自己被关押在这里了么?他会不会很焦急?他晚上没有米饭吃,会不会饿?大雪天夜里若是出来寻他,会不会冷?会不会滑倒?……缩在角落中无声哭了许久,晕晕沉沉又睡了过去,醒来后却再没有人来提审。时不时传来其他犯人的□声和哭泣声,如同夜半孤魂野鬼的哀嚎。飘渺的灯火闪烁不定,在墙壁和牢顶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左钧直痴痴然看着,壁上乌影和片片形状古怪的水渍,一瞬间幻化成了扶锄的老叟、持花的稚童、抚琴的佳人、展卷的才子……凡人、神鬼、妖魔、精怪……栩栩如生地动了起来,唱一曲红尘间悲欢离合,演一出大千中炎凉冷暖,舞一支世情里风月情仇。瑰艳奇诡,黯然销魂,不可胜举。牢狱之中,空虚、恐惧和绝望,有时候比酷刑更能摧残囚犯的意志。左钧直年龄尚小,定力不足,孤身仓皇入狱受刑,本来很容易入了魔怔。所幸左钧直有两个世界。陷入了现实的囹圄,心中的那一个小千世界依然鲜活自在。幼时,母亲曾给他讲方术传中费长房和壶公的故事。讲到&ldo;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唯见玉堂严丽,旨酒甘肴,盈衍其中&rdo;时,左钧直十分向往那片壶天胜境。母亲告诉他,你也可以筑一个属于你的世界。人世间,你多历一事,无论欢喜,无论苦厄,你的世界中便能多一重山、一重海、一重日月、一重乾坤。唯在这世间你所历沧桑积恒河沙数,你的日月山河方能合成一个小世界,一千小世界合成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合成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合成一个大千世界,大中小千世界,合作缤纷多姿、广大无边的三千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