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妈没能叫到“马自达”,因为车主的要价都太贵。其实心平气和地讲,包车一天一百不算贵。单程去了闸唐桃李村,不想干等一天做回程生意的话就得空车回头,也是浪费时间跟油钱。等这趟回头生意的话,又等于一整天全搭进去了。许妈舍不得花这一百块钱,又怕许爸的脚在上下憋仄的马自达里头无处安放磕着碰着了哪里,于是放弃。许爸也没表示异议。乡下人干惯了农活,最不吝惜的就是力气。许妈还是用板车推着丈夫去看病。最开始在村里头,路还算平整好走。等到了田埂间,道路越发崎岖起来。许多模模糊糊记得上一世爸爸受伤时似乎也用板车推着去看过,不过绝对不是闸唐这么远,而是穿过镇上到隔壁村,路并不难走。那次是大姐陪着妈妈一道送爸爸去看的大夫,她在家烧饭做家务来着。后来去闸唐是包的马自达,为什么这一回爸妈坚持不肯包车了呢?许多猛然想到了姐姐的补习费。在儿女的学习上,许爸许妈始终是舍得花钱的。许多自作主张为姐姐定下了一周五十块的数学补习费,许妈也没表现出半点儿不满,只让许婧好好学,别糟蹋了钱。家里的经济是真拮据啊!走了不到三里地,许多就气喘吁吁了。许婧也是满脸通红,三月天气,额头上全是汗珠。许妈停下来歇了会儿,拿水给丈夫喝。许爸拒绝了,说自己不渴。许妈也没勉强。丈夫现在这种情况,路上要是想解手的话也很麻烦。走了大约13之一的路程,碰上麻烦了。板车的轮子陷到了一个小坑里,无论许妈在前面怎么拉,她们姐妹在后面如何使劲推,始终就差了那么把力气,车子死活出不来。许爸是最窘迫的人。他想先下车,把板车弄出来再讲。可是因为位置的关系,他连下车都艰险万分。许妈怕碰到他的脚,伤的更厉害,怎么也不准他动。两人说着说着就快呛起来了,许妈的脸色青红交加,眼看着伤人的话要脱口而出。许多的心陡然往下沉。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的琐碎总能轻而易举地将我们打败。许妈心里苦,丈夫受伤了,生活的压力一下子全部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她怎么可能不烦躁无措。“爸爸,妈,我们在轮胎下面垫上砖头吧。”许多抢先一步开口,转移父母的注意力。很多话摆在心里头一闪而过没关系,但千万不能说出口,否则伤人伤己。她不能给他们说出口的机会。这段路荒凉的很,哪儿有砖头。许多不敢走,怕自己一离开,父母大眼瞪小眼,又要吵起来。许婧跑到前面的村里人家附近找平整的碎砖头,结果带回来一个人,达子。神奇的药(上)达子老远就笑嘻嘻地跟许家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许婧的同学,刚好住这边。”说着垫上砖头,将许妈让到后面帮忙推,他自己背着绳子在前面拉,“123”,到底是半大的小伙子,力气可以,终于将板车从坑里头给拉出来了。许爸许妈道了谢,达子也没走。他说刚好要去闸唐的亲戚家玩,干脆一道走。许多明白这不是矫情的好时候。在乡下,即使碰上不认识的人拉着板车走不动上去搭把手也属于常态。许爸许妈再三表示了感谢后也没坚持拒绝。路上还不时跟达子聊上两句。自从达子拉车以后,许多跟许婧的压力都小多了。她们也不肯让许妈帮忙推了,之前的路全是许妈使了大力气。一路上走走停停,早上九点不到就出发了,快到午饭点儿才到了桃李村。许爸许妈再次表达了对达子的感激之情,让他有空到家里玩,现在赶紧去他亲戚家吧。达子也没废话,干脆利落地走了。许多也不知道该惊讶还是佩服他狡猾,这家伙一路上都正经的很,根本没有趁机找她姐说话。张大夫真是连眉毛都白了。许多看她妈扯着嗓子跟他喊,他也没反应,只“嗯嗯”两声。然后戴了个一次性手套,掀开许爸脚上的纱布,眯着眼睛凑上去观察。许多十分之怀疑,张大夫到底看得到看不到。刚才他们一家四口在门口打招呼时,他可是半天都没找准人的方向。这位颤巍巍的老大夫足足观察了许爸的脚快半个钟头,然后眯眼抬头转过去盯着房梁上挂着的一串咸肉发呆。许家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打断了大夫的思路。结果这位老爷子半晌之后只冒出一句:“我中午要吃肉的,你们又没蒸咸肉给我吃。”照顾老人起居的中年大婶大剌剌地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喊:“就您老这牙口,牙齿都掉光了,蒸了肉你也没办法吃啊!吞下去噎着了,我可不敢。”许多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到底听清楚解释没有,只一个劲儿的嘟嘟囔囔,没肉吃,不给我肉吃。大婶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烧饭。许家人集体尴尬癌发作。许多耐性最差,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指着她爸的脚,气沉丹田,大吼:“大夫,我爸的脚怎么样了。”老人明显抖了一下,转过头来用谴责的眼神看许多。许多恨不得能立时变出把铁锹挖地洞钻。大爷啊,我这是真不知道您的耳朵听阈到底在什么范围内啊!好在这一嗓子也没白嚎。大夫终于想起来他还盯着人家的脚看呢。一个人慢腾腾地进了里屋,拿出个小瓶子,然后停下来似乎是又想了想,拖出个木桶来。许婧姐俩赶紧上去帮忙提桶,结果按照老人的指示提到许爸的面前了,老人又怔住了。还是一直在灶上忙碌的大婶见了直摇头:“阿舅啊,你这桶怎么也得洗洗涮涮吧。”主动过来接了木桶放水洗干净,然后打了大半桶热水拎过来,等老人珍惜异常地往里头滴了几滴手中小瓶子里的药水,整桶水就变成了淡淡的浅紫色。木桶上搁了块木板,许爸先是将脚搭在木板跟桶边,拿里头药水冒出的蒸汽熏。等到水温差不多了,就把脚放下去泡。许多问许爸什么感觉。许爸说感觉有什么东西往脚心里头钻一样。他泡脚还不是单泡伤脚,而是两只脚一起泡。许多也没大惊小怪,她隐约有印象,中医里头有所谓的左病右治理论。许多想看看老人手里的药水瓶子里头到底装了什么。可惜老人珍惜的很,很快又收进里屋了。最开始看到药水倒进泡脚水里头的颜色时,许多还怀疑是高锰酸钾,消毒杀菌价廉物美的好东西啊。可许爸那么一说,她就本能觉得不像,高锰酸钾液绝对不会给人有东西往脚心里头钻的感觉。许爸泡了大概快半个小时,中间还加了两趟热水,泡完整个人身上热乎乎的。许妈还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大婶热情地招呼许家人留下来吃午饭。许爸许妈哪里好意思,再三再四推辞,表示自家带了面包跟饼干呢。大婶却悄悄靠近许妈的耳朵边:“留下吧,老舅高兴呢,他就喜欢有病人找他看病。这些年是来的人少了,他才一天比一天没精神。”人活着要靠一口气啊。许多想到了中国近代妇产科之母林巧稚教授。据说林教授在临终前梦呓时嘴里说着的也是“快,快拿产钳来,孩子不能再耽搁”。张大夫跟林教授之间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她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林教授。中午饭清淡的很。一个炒青菜,一个腌菜炒鸡蛋,一个火腿肠碎丁豆腐羹算是满足张大夫吃肉的心愿了。大婶说招待不周,本来该蒸个咸肉的,可他们吃肉光馋她老舅,又太不像话了。所以大家集体素素吧。许多挺同情她爸的,因为鸡蛋是发物(中医里头发物的概念实在是太广阔了),所以她爸爸只能吃点儿青菜。许多都不敢表示异议,发物很可能就是过敏原的另一种说法啊,鸡蛋的确是比较普遍的一种过敏原。吃完饭以后,许妈坚持要给钱。最后连诊费药费加在一起,总共一百块。张大夫还将剩下的药水倒了小半瓶给许妈拿着,叮嘱每晚用来泡一趟脚,泡完脚以后晾一晾,干了以后简单敷两块干净纱布就行,不用一直裹着。等过一个礼拜再来看。许爸许妈千恩万谢,拿着药水瓶子揣好,就告辞离开。人刚出大夫家不到三十米,达子又一脸惊讶地迎上来:“哟,叔叔阿姨,看过大夫啦?真巧啊。正好咱们一块回去。”许爸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这前前后后加在一起,还没待上半天工夫。达子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这不是看我表弟写作业想起来我还有两套卷子没写么。得赶紧回去写卷子。”许爸许妈一听,不敢耽搁人家孩子学习,连忙催他:“你赶紧回家写作业去,我们不着急,慢慢走就行。”达子已经背上绳子,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口吻:“哪里差这点儿时间。反正一个人走回家说话都没人,无聊的很,不如还是跟着叔叔阿姨一起走吧。”许多怀疑达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在桃李村,事有反常即为妖,哪儿来的这么巧。他们刚出大夫家门,他就蹿出来了。一准儿是从头到尾就在附近蹲守呢。许婧大概也想到了,偷偷跟许多说:“他不会还没吃饭吧。”很有可能。村里头又没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