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在马上,起初还有些如在梦中,后来缓缓地清醒,只觉得风中出来的都带有三分香气,此刻高坐马上,春风得意,真个是畅快非凡,比那高中状元都要快乐三分。莲生坐在轿中,心头十分忐忑。她打断拐子好事的时候十分利落,全无犹豫,如今却有点心头怕起来,她在现代,也是个性格规矩又有些保守的女孩子,相亲的事情都没有做过,连男女之间毕竟的恋爱之事都未曾谈过,更别提是男女之事了,如今突然之间匆忙忙大婚了,真叫人又惊又喜……想到冯渊为人,心头觉得喜悦,想到日后之事……又蓦地有些惊而不知所措。她在轿子之中,不免胡思乱想,却听得鼓乐声声之中,街头两边有人说道:“这是谁家娶亲,莫非我眼花了么?怎么看到竟是冯公子在马上?”另一人说道:“还真是冯公子,我也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做新郎的一日。”若说这世上最懂冯渊心的,怕就是蒋玉菡。蒋玉菡戏子出身,戏台上的操习演练,尘世间的人情来往,所谓“事实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穿州过府,冬夏春秋,酸甜苦辣,人世百态般般件件,哪一件不是看的通通透透,何况他本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最是善解人意不过,是以先前冯渊也是因此而最爱他的。蒋玉菡跟冯渊相交许久,如今见冯渊终于动了意,乃是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举动了,当着他的面话又说的那么坚决,他自然明白,以后跟冯渊相处,怕也就只是“兄弟”之情了。他明白冯渊心意,又受他所托,便立意要替冯渊将这一门亲事做的妥妥当当,风风光光,蒋玉菡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人,指挥起冯府的下人,简直如大将军上阵,轻而易举,虽然此事来的仓促,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一个伶俐人,又有什么做不成的?片刻之间,车马,点心,司仪,以及诸色行礼要用的果品红绸之类,全部备齐了,蒋玉菡同冯渊交往甚久,也明白他的个性孤傲耿直,又因为他那一宗好男风的个性,导致冯家的几位素有往来的亲属都断了联系,如今冯渊立意娶亲,日后必定要专心经营,少不得要有年长之人的帮忙,蒋玉菡有自作主张,拿了喜帖,让写字先生恭恭敬敬抄了,派小厮给各家报喜送去,若是来,是他们的厚道,若是不来,日后冯渊也不必再去跟他们讨这个闲气。一时准备妥当,只欠东风,蒋玉菡忙的脚不沾地,嘴唇都磨得薄了一半,也有几个闻风而来的旧日相好,有的是想来看冯渊到底是在做什么,有的却是来瞧热闹,各怀心思上了门来,蒋玉菡一一招呼周到,奉上茶水。蒋玉菡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些人素来不是冯渊的心头好,也不是诚心来贺喜的,是以也不多照料他们,安排人作陪之后便自行出了门,向着大街那边张望。旁边的小厮们抬了一大筐的鞭炮过来,问道:“蒋爷,这鞭炮什么时候放才好?”蒋玉菡指挥他们用竹竿子先跳起来,才又说道:“一会儿听到唢呐声,先放两串小的表示迎接之意。等见到了队伍出现,望见你们家主人,就把这几串大的统统放了,只要拿捏好时间,别等到队伍还没来到门前的时候就没了声响,不热闹的话,恐怕叫人看笑话。”那小厮吐吐舌头,说道:“我还以为这一筐子已经够多了的呢,看样子还得再去要一筐。”蒋玉菡笑道:“那还在这里偷懒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去,误了你家主人的吉时,看回头不拿马鞭子抽你!”说着,便一撩袍子,作出一个要踢过去的姿势。那小厮放下筐子,连滚带爬跑到边上,又笑着说道:“蒋爷您别急,我原是还准备了一筐子放在那后头的,准备用不了就再给人家退回去,如此我就把它搬出来就成了。您可别动手,您的手矜贵,打痛了小的不打紧,小心闪了您那手腕,小的罪过可就大了。”蒋玉菡啐了一口,笑道:“好猴儿,一张利嘴!”又笑着赶他,“快去快去!”那小厮答应一声,又唤了另外一个,两个人挨挨挤挤进门般鞭炮去了。两个小厮进了门去,先前那个叹了口气,后面这个便问:“你叹什么气?蒋爷性子温和,就算说要拿马鞭子抽你,也不过玩笑话,难道你的胆子这般小,立刻就怕了不成?何况今日大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就会那么晦气当真的?”先前的小厮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可不是担心蒋爷真个拿鞭子抽我,我只是觉得,咱们公子这一回事做的蹊跷,昨日还同蒋爷他们卿卿我我的呢,我还当他就如此终生了,怎么今日就无端端要娶个少奶奶回来?咱们公子的性情,整个应天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为了他这个癖好,素来往来的亲戚们也都断绝了……怎么今日竟然转了性子?先前,我看公子跟蒋爷那么好,还以为蒋爷以后就会长久留在咱们府内,蒋爷的性子好,又温顺,长的那么娇媚,给个女子也不换,若真的同我们公子那么相处下去,岂不也是一件好事?如今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少奶奶……面目也没见过,性情也不晓得……日后进了门,若是个温柔的也还罢了,若是个严厉的……可有的你我受了。”另外那小厮听得目瞪口呆,说道:“呸,你可不要乱说,公子跟蒋爷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两个男的……难道要做一世假夫妻?就算公子肯,蒋爷难道也肯,我先前听蒋爷同公子说起来,他是个别有志向的,决计不会如此……你可别痴心妄想了,咱们公子先前是入了邪门,如今改邪归正了,我们就该欢欢喜喜才是,更何况公子是何等眼光,素来眼高于顶的,难道如今倒对一个母夜叉一见钟情,我劝你将那颗心放在肚子里吧,咱们的少奶奶,也必定是个天仙般难得的人物,你若不信,我便与你立个誓,打个赌。”两人嘀嘀咕咕,在墙里面议论不提。却不知门洞子里,蒋玉菡静静地站着,将这一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蒋玉菡跟冯渊不同,他戏子出身,又唱得小旦,被那些豪门大户或者纨绔公子盯上,未免会有屈意承欢的时候,但是冯渊自来就是纨绔,从来不晓得人家的苦楚。对他来说,所作所为,全是乐趣。蒋玉菡常常想,假如自己是冯渊的话,又会怎样,然而那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同冯渊相好,是因为冯渊温柔体贴,他自己也是带有三分愿意的。然而听了小厮们的一番话,不由地掀起了心底的那一丝隐秘,心头百转千回,不由问道:假如他真的肯跟我一生一世的话,我是会答应还是不答应呢?话说先前,这冯府迎亲的队伍十分张扬,看热闹的也是人山人海,大街上人来人往,十个有九个是在说冯渊娶亲之事。如此热闹之中,却惊动了一个过路之人。那人听得耳边上路人说冯渊的事迹,很是惊奇,不由脱口说道:“居然会有这种事?这样的热闹倒是不可不看的。”这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情,当下一拍马,得得得的赶了上去,遥遥地看了看,果然见前面那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十分清秀风流,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口水也要流出来,忍不住眼内出火,暗暗懊恼,想道:“这人好生相貌,只可惜我今日才认识,我也算是白住金陵了,连这样的人也没撞上……若是早一些儿,那还有机会同他相好,如今偏偏遇上他娶亲,真是时日不利。”不由地在马上痴痴地看了起来。那边冯渊意气洋洋,不时地拱手作揖,一回头看到此人勒马驻足向着自己呆呆地看,冯渊也不介意,同样抱拳遥遥行了个礼,嘴角一抿微微笑了笑,这一笑,倒简直把那人的魂给勾了去。这人正痴痴地看,却见有个小厮分开众人上前来,拉住马缰绳,说道:“大爷,姑娘那边派人来吩咐,说让大爷别顾着贪玩,好到时间上路了。”原来这当街驻马看冯渊,口中流水眼内出火的,正是这金陵一霸,名唤薛蟠,表字文起,人送外号“呆霸王”他也是金陵人士,出身书香大家,只因为他年幼丧父,只有寡母照料,未免会溺爱了他,薛蟠又自来是个豪门纨绔的性情,仗着家大业大,便也放纵性情,恣意玩乐,自小到大,那些古圣人云四书五经之类半点没有读入腹中,倒把那些斗鸡走马,风流把戏学了个十足十。每日里伙同狐朋狗党玩乐,越发被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教唆的目空一切,行为散漫,喜怒无常,时常闯出些祸事来,却都因为薛家乃是金陵大户,又跟京城贾府沾亲带故,所以那些官员都不敢动他,薛家又大把撒钱,因此竟把薛蟠这几年闯下的官司之类都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