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来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去了。因天花才退了些,钱谦益尚未离开天地一家春附近,听闻传召,忙忙地便赶到了天地一家春。
宫女放下了红色的纱幔,若翾伸出一只手,外间的钱谦益将帕子搭上去,这才小心翼翼地诊脉,可是才搭上手,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再三确认之后,钱谦益重重跪下,“万岁爷恕罪,微臣方才诊脉,发现···发现令嫔娘娘有用过避孕之药的迹象。”
弘历当即沉下脸色,重重地一拍案几,帝王威仪逼视众人,“你们天地一家春的奴才都是死人吗!主子被人下了药,都不知道。吴书来,着人细细调查,看看是哪个背主的东西,找见了,立时打死!”
如此雷霆震怒,吴书来忙不迭地着人搜查,若翾战战兢兢地立于一隅,看着众人一阵翻乱,如坠冰窖:这么久了,有人给自己下药,她却没有一丝察觉,若是往后再也不能有子嗣····她捂住小腹处,直不起身子。
弘历走到若翾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无论是谁,朕一定为你出气,药的事,你也无需担心,朕叫钱谦益定给你治好。”
若翾眼角坠下泪来,她自问从无害人,却处处为人妨害,难道不害人在这宫里就活不下去吗?
好不容易等若翾哭累了,沉沉入睡。
弘历命众人都退下,吴书来弓身道:“奴才已经查验了天地一家春上下人等,并未发现异常,唯有从前皇后娘娘打发来的焕春因感染了时疫,眼下在林虚桂静,令主子好性儿,命太医细细诊治,那焕春已经痊愈。”
林虚桂静的奴才唯有她一人染上时疫,她又是从前皇后打发来的,弘历眼中的异色更深,“叫焕春来回话。”
焕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弘历的脸阴的能捏出水来,“说罢,是谁叫你给令嫔下药的?”
她身子一软,伏在地上,心知此劫怕是过不了了,勉强直起身子,重重叩首,“是···皇后娘娘指使奴才在令嫔娘娘的饭食里下了···下了避孕之药。”
皇后!果然是皇后,竟然是皇后?弘历眼中蓄起风暴,“那药只是避孕,可有绝育之效?老实说,不然仔细你的性命!”
焕春惶然地连连摇头,“皇后娘娘说这药只会避孕,绝不会伤了身子导致不孕,奴才···奴才才敢下药的,万岁爷···奴才绝不敢撒谎,而且,奴才只是在令主子侍寝之后才下药,素日里···绝无······”
弘历嫌恶地看了焕春一眼,“令嫔为了救你的一条命,专门使人传话给太医院叫他们给你好生医治,你背主忘义,合该死了!”
焕春连连叩首,天地一家春的金砖如铁一般,她的额头上涔涔地流出血,“万岁爷,奴才没有办法,奴才全家是富察氏的包衣奴才,全族人性命掌握在皇后娘娘手里,奴才也是没法子啊。”
弘历死死地握紧了拳头,他答应过无论是谁,他都会给令嫔出气,可是眼下偏偏是皇后!怎能是皇后?他皱紧眉头,蓦地眼前一抹青色身影直直地立在门口。
若翾缓缓地走出来,她望着弘历,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臂,“万岁爷方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弘历眸子瑟缩,下意识地偏开头,“朕···朕······”
若翾死死地抓住弘历的手臂,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震惊哭号,只是流泪问他,“算数吗?”
他眼中的犹豫深深地让她心酸,“不算数了,对吗?”
弘历咬紧下唇,“翾翾···令嫔,你放心,早晚咱们还是会有孩子的,朕让太医给你好生调理,你···别怨朕。”
若翾松开手,眼中积蓄的泪水汹涌而出,失望吗?一定是有的,可是怨恨,她没有那个资格,也不敢怨恨,苦笑一声,“万岁爷无需再追究下去了,多说无益,奴才···明白了。”
她站起身,第一次没有行礼、没有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弘历有些心慌,他一把握住若翾的手,“皇后是朕的发妻,她眼下失了孩子,身子也不大好,令嫔,你一向识大体,又体谅朕,再体谅朕一回。”
她回身,拂开弘历的手,“奴才自然体谅皇上,不会追究,不敢追究,皇后娘娘丧子之痛未平,皇上应该多去陪陪皇后娘娘。”
弘历却不想走,吴书来瞧着眼下这情形,甩了甩拂尘,叫众人退下。弘历抱着怀里的人,一向暖玉般的人,此刻冷地像是一块石头,“好了,别使小性子了,朕乏了,歇着吧,你不是生气皇后给你下药吗?朕给你一个孩子,别生气了。”
若翾撇过头看着弘历,他到底是如何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怒极反笑,“万岁爷真是低估了奴才了,奴才在意的,绝不在此!”
一句‘绝不在此’刺痛了弘历,他死死地扼住若翾尖尖的下颚,“你太放肆了!朕是君王,在你侍寝之时,朕就告诉你,朕要,你就得给,现在朕再告诉你一句,朕给,你就得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她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他表情狰狞,额角的青筋暴起,到此刻,若翾终于幡然醒悟:帝王之家何尝有真情?眼前的人是君王,却不是良人,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忍着下巴的疼,“奴才受教,谢万岁爷教诲。”
一字一句,字字锥心。
弘历松开手,只觉得疲累,却不想失了自己帝王的威仪,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天地一家春。
冷冷的日光照射下来,金砖地板折射着沉沉的光芒,他走了出去,两道交织在一起的人影渐渐分开,如天上的参商二星永离。
吴书来跟着弘历身后,觑着他的脸色,心中叫苦:这怎么话儿说的?好端端的,怎么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