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彼此看了一眼对方,今后的日子,便是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如今未知的未来就在远方,心中虽然惶恐,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黄公公将她们领到一个教引嬷嬷面前,念着花名:
“刘妤、刘琦珏、冯慕音、徐清容、何青……这位茯苓姑姑,从此便负责你们的教导。”
妤儿听到“茯苓”的名字,眼睛里顿时散出了光泽,这光泽只是一瞬,快到连身边的琦珏都未察觉。
她从未忘了养母临终的嘱咐,然而她又是有心思的,这事儿的利害关系如何,她心知肚明。
茯苓姑姑始终板着一张脸,她带着妤儿一行人前行,安排了她们的住宿。她自始自终,都未多看妤儿一眼。
通过选秀的宫女并不能直接到各殿去侍奉,她们普遍需要经过姑姑的指教,有灵性的半年,笨些的一年,当姑姑点头,认为宫女的言行举止都符合要求了,这便能同意放行,若是一直不过,实在指教不会的,姑姑也不会再下功夫,只一句话,便能叫她去宫外守陵,或是入那最为低贱的苦工行列,度过辛劳而凄惨的余生:
“老身既然做了你们的教引,今后便会严格要求你们的一言一行。你们如今被选进来,从此身家性命,便都交给了宫里头!上头安排的事儿,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绝不许有任何拖延与马虎,听明白了吗?”
姑娘们皆知姑姑的话并非戏言,此刻都不敢麻痹,福了一福,皆柔声道:
“是。”
妤儿也应声而答,心中却是一沉,无限的凄凉。
这是秀女们在宫里歇息的第一夜,这一夜来得极快,仿佛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便来到了似的。
没有欢笑,没有嬉闹,宫女坊甚至比秀女坊还要压抑。当天的晚饭便是吃得战战兢兢,好在这些秀女的身家都是不错,在用餐礼仪上,并不至于作出什么失态的事儿,这便总算侥幸过关。
如今睡下,茯苓姑姑那张阴沉的脸,也仿佛还是没散。没人胆敢开口,房间里几乎是死寂。
妤儿并未睡熟,她揉了揉酸痛发麻的肩膀,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用侧身的睡法歇息。寻常女儿家,大抵是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地面朝天休息。宫中的妃嫔皇后,皇子公主,也皆是如此的卧姿,然而这卧姿并不是宫女睡觉所准许的。她们的歇息,有一套严苛的规矩要守。
宫内的人信神明,各个殿堂里都有殿神,夜间出来保护太后、皇上、皇后等各宫。为了防止冲撞殿神,宫女是决不允许躺得四仰八叉的,必须侧着身子,保持不动。今日秀女进宫,各位负责的嬷嬷,皆是教了这一条,算是她们进宫的第一课。
妤儿通晓这规定,并认真地执行着,不敢稍稍地马虎,可是琦珏毕竟年纪过小,身体还是稚嫩,哪里能规规矩矩地就这么睡一晚呢?她只躺了一会儿,胳膊便麻了,腿便酸了,身子不安分地扭了几下,妤儿低低地喊道:
“珏儿……”
妤儿轻轻地为琦珏搓动那酸麻的小臂,珏儿不再闹腾,也静静地躺着。
屋子里依旧是沉默。
珏儿的眼泪忽然“唰”地落下。妤儿不知所措,她想找什么话安慰,然而她也无从开口。
妤儿与珏儿并非面对面睡觉,妤儿看不见珏儿的脸,然而她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均匀,想来是进入了梦乡。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珏儿一天之内父母双亡,失去自由,她并不是肇事元凶,可珏儿终究是受了她的连累。
珏儿睡得很甜,竟然还低低地呼喊了句“娘”,这个字极其含糊,又极其地低,然而妤儿听见了,心上仿佛被刀子狠狠地剜到,新伤旧伤,都是血泪。
恍惚中,她仿佛又见到了爹娘送她们参加选秀的场景,那天他们没有远送,妤儿与琦珏背着包袱,走出了她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一阵疾风朝她们迎面吹来,卷着地上的尘土与草叶。
她又一次看到了娘那泪眼朦胧的双眼,心不住地震颤。爹娘皆是那忠厚之人,却不料飞来横祸,惨死家中。满地的血污,仿佛一张幕,将她的四周笼罩成一片漆黑……
“啊——”。
妤儿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琦珏已被茯苓姑姑拽住耳朵,从床上拉下。
原来琦珏疲乏,睡梦中竟不知觉翻了身,半夜茯苓姑姑前来查房,满屋姑娘皆是那吩咐的侧卧姿势,唯独琦珏仰面朝天,酣然入梦。茯苓姑姑气急:
“你这躺尸的!今日老身说与你的都作耳旁风吗?才进宫一日,你便如此……你也未免太放肆了……”
琦珏吓得六神无主,哭着求饶,然而马上吃了茯苓姑姑两个结实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