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先只见了雾,那雾冰冷刺骨,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
再往里走了,便见了一个方形的池子,氤氲间,一条巨大的赤鳞蛟龙,静静盘在里头,水上朵朵金莲,无根而生。听了脚步声,他缓缓睁开了眼,一双金目流光溢彩,未开口,却闻人语声。
“倒来得早……”
三人俱是一愣,未料到他竟会口吐人言。
还是正德皇帝先反应过来,打量这蛟龙道:“你可是吴杰?”
那蛟龙嗤笑一声:“你道是谁?”遂昂起头来,“昨日我入了魔,并非有意伤你们……幸而有这佛塔瑶池,还我清明……”
“我可没这幅好心肠。”正德皇帝指了指江彬道,“他的主意。”
江彬被说得尴尬,只好将昨日之事都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又道:“我想这怕是有什么苦衷……”
那蛟龙颔首,也未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拿眼瞧后头仍一脸错愕的吴瓶儿:“你本是见过世面的,怎又这般怕我?”
吴瓶儿这才苦笑道:“我道你也是穿来的,怎就成了这模样?”
蛟龙头上一对牛耳微微一颤,呵出口气道:“我本是被菩萨收到座下的一条蛟龙,去凡间历劫时遇了他,也便是你出生那时候……我枉费了一段姻缘,却又念念不忘,便跳了乾坤盘,回此处寻他。”说着看了眼怀里那仿佛睡去的人儿,“怎料竟又生出这些个冤孽,犯了杀戒,触了天条,怕是时日无多……”
这话,引得三人都是唏嘘,那蛟龙沉吟片刻后又道:“我该是中了计的了,那人趁我狂性大作,偷了我的乾坤袋。那里头有能招魂的楠木,也有我千辛万苦自蓬莱取来的锁魂犀……为了逃过天庭的法眼,当初我将法力都散了,只留下些封在你们见过的金酒器里。如今,用得只剩下一只杯盏,招魂断是不够的……”
听了这话,江彬与正德皇帝对视一眼,心道果真如他们所料,是有人从中作梗。
“宸濠身上无外伤,也并非溺死,死而不腐……你们可有寻着些蛛丝马迹?”
正德皇帝听他问这个,便将这前因后果都说了。
“那人是谁?”蛟龙语气中透着顾急切。
正德皇帝摇头道并未见过,遂取了之前汤禾画的画像递到那蛟龙跟前。
蛟龙端详半晌,也不曾记得这人。
江彬看了眼蛟龙怀里那已合上眼的尸首,想起那日他浮在水面的惨淡模样,忽就插话道:“那是我叔父……”
几人俱是愣住,齐齐看向江彬。
江彬别开眼道:“他名江梓卿,宣府人,我父母走后,便是他将我养育成人……我为官后,他便离了宣府,再未见过。”
正德皇帝与吴瓶儿并不曾听过这说辞,如今知道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吴杰,心里念着招魂的事,便问江彬道:“你可知那处能寻得他?”
江彬搜肠刮肚,竟一时间想不到任何江梓卿会去的地方。
自幼,江梓卿便陪在他身旁,不曾离开半步。除了宣府,他几乎哪里都未去过,也未见他有什么故交……
“如今我也是无法,若他真搀和了此事,必定与夺我乾坤袋之人脱不了干系,他也未必就是个凡胎……你且带我去宣府走一遭如何?”
江彬心中也是疑云窦生,对于江梓卿,他知之甚少,若有吴杰陪着,或许能知些别的。有了这心思,便去看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摆摆手道:“你且去罢!”又向吴杰道,“宸濠留在我这处便是,生时我保不了他,如今,我定不让人动他分毫。”
那蛟龙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我那还敢交与你?倒是这瑶池,不是谁都可入的,将他留在此处,又有我一成法力护着,才更放心些。”
正德皇帝道如此也好,便定了此事。吴杰道,要再修养一日才可启程,江彬、正德皇帝与吴瓶儿便不再扰他,先回南昌城去了。
一路上,与正德皇帝同乘的江彬又觉着此时去宣府不妥。
“如今,竟是无什么能令他们坐实罪名的,又打草惊蛇,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正德皇帝知江彬担心他,便握了他手道:“怕什么?我当初要揪那狐狸尾巴,便未想过要全身而退。”说着又掀起帘子看那佛晓之光:“这世上既有神仙,那也必有命数,即便你寸步不离,也改不了我命格。”
这话江彬听了便觉黯然,到头来,还是得了个身不由己的天命难违?
“有一事,我且如实相告。”正德皇帝对上江彬的眼道,“当初你进宫,我是命人查过你身份的,可户贴上虽有你与江梓卿的姓名、籍贯,全家口数却并无记录,到了宣府查问,也都只道你是六岁那年迁至此地的,其他一概不知……”
江彬一愣,怔怔望着正德皇帝。
“当初,因了你是他所荐,我还道有何机关,便故意留你在身旁,暗中留意……未料到却是连累了你。”
江彬听正德皇帝这一番剖白,唯有摇头苦笑:“皇上莫说这些丧气话,若我真是颗棋子,也必能寻着些蛛丝马迹的”
正德皇帝一颔首,搂江彬在怀:“生则同襟,死则同穴,切莫教我等来个遥遥无期。”
江彬摸着腰间的玉司南佩,轻轻喟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