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疠之气充斥着囹圄,暗无天日,腐臭难忍,霎时让汤禾以为置身于令百官闻风丧胆的诏狱。他犹记得跟着钱宁时见识过的那些个酷刑——拶指、夹棍、剥皮、断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直教人手不能运,足不能行,唯独喉中尚稍有气,却不过是个活尸罢了。
再看跟前严嵩,脓血淋漓,疮毒满身,四肢俱废,气血尽衰,头上一支桃木簪歪着,摇摇欲坠,却又有人将他舌头揪出来,拿了刀便要割。
“不——”汤禾嘶吼着,决眦欲裂。要不是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立柱上,怕是早便冲了过去。
“师兄,皇上并不想为难严大人。”陆青的话语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可他不愿供出挑唆宁王谋反之人,这也是无法……”
“你们放了他!问我便是!”汤禾奋力挣着那铁链,跟前一班人只隐在暗处狞笑,那一张张蜡白的面具,宛若勾魂的无常。
“你是何人耳目?”
“并非耳目,不过助惟中一臂之力。”
躲在面具后头的朱宸濠冷笑一声,心道倒是个两面三刀的主儿,怕是当年假作被他收买,也是严嵩一党的意思。
“那玉牌是何人给的?”
“之前,我未曾见过他,不知姓名,只单称一个‘槐’字,那日,我按惟中说的,在城门外候着,他将玉牌给我便走了。”
“可还记得他模样?”
汤禾略一点头。
正德皇帝便命人送上纸笔,又替汤禾解了手上锁链,让他趴在地上描绘那人模样。
汤禾在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学过工笔画,勾勒的人物,总是*不离十的。只是因了药性,他握笔的手总有些抖,双手执了才能作画。药性发作,燥火难忍,豆大的汗珠滴在纸上,忙又用袖子揩去。这般反反复复的,竟是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待画毕,命人将画像呈到跟前,江彬也跟着端详,只见那人束发戴簪,着一身道袍,秀眉善目,却是副清虚淡泊的模样,江彬觉着似曾相识,却又记不得何处见过,便压低声音道:“汤禾未曾见过他,只一面之缘,难免记岔了,也不知那人可有旁的不同。”
正德皇帝让陆青问了,汤禾咳了半晌方道:“左撇子。”
说罢已是鼻衄咳血的,正德皇帝忙命人将他带下去解了药性好生医治。被抬下去那一路,汤禾仍睁着双赤红的眼,瞪着那奄奄一息的“严嵩”,却不知,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死囚罢了。
陆青跪下,谢过圣恩,也随着汤禾去了。
正德皇帝便将画像交与张锐道:“你且去查查,此人不入城门,必定怕人认出来。”遂又转向神色黯然的朱宸濠,“张锦、张冲已安置妥当,你且去歇着,待明日启程回京,提了那吕、刘二人审问。我已传令半月后纳降,你我且做足这戏,即便那老谋深算的沉得住气,他底下那些个贪生怕死的,也必定露了马脚。”
朱宸濠苦笑了一下,唯有谢恩。他孤注一掷,此刻也只能耐着性子等那消息。
正德皇帝带着一干人等回了下榻之处,江彬这回倒跟来了。正德皇帝也不理他,传了饭,摆了桌,自顾自吃着。
江彬垂手侍立,毕恭毕敬。正德皇帝吃到一半,筷子一丢,挥手让人都下去。踱到江彬跟前,端详他片刻道:“你往宁王身上弹的什么?”
方才与朱宸濠一同看那画像时,分明见了江彬指尖动作。
“皇上上回擦于我伤口上那花粉。”
“哦——我险些忘了。”正德皇帝冷笑道,“这会子想着引蛇出洞了,才跟了我来?”
江彬不答,此刻他尚是戴罪之身,去何处都显可疑,倒是向正德皇帝讨饶更像些佞臣模样。见江彬那看似恭顺实则冷淡的模样,一股邪火窜上来,正德皇帝扯开他衣领便咬在他颈上。那颈上尚且包裹了几层,之前都湿透了,被正德皇帝一咬,立刻渗出血来,看着触目惊心。
江彬吃痛地皱了眉,却不做声,正德皇帝松开了,摸到他胸前挂着什么,掏出来见是那司南佩,并一个锦囊,便又将他按在墙上吻得透不过气来。血腥气与焦臭味都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却非要凑着吸着,狠狠咀嚼那杀伐决断所不能解的情之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