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沉默地看着跟前挽着发髻的正德皇帝,嘴边一颗冰清玉洁的米粒,刺痛了江彬的眼,他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
江正德皇帝委屈地一摊手道:“我也是脱不开身才出此下策。”
当真是金蝉脱壳,将江彬嘱咐寸步不离的陆青、汤禾等一干锦衣卫甩得无影无踪?可不够高明的调包,又能瞒得住几日?单枪匹马地来了,真要出点什么事,由谁担着?
“张永能替我拖上些时日。”正德皇帝接过帕子抹了把脸上的脂粉,“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已集结五万兵士于玉林卫驻扎。”
几人俱是一怔,未料到战事来得如此迅猛。五万,并非小数,要短时间内将足以抵御进攻的兵力调到宣府……
“不过试探。”正德皇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绘制得详尽的地图,指着那上头玉林卫的位置,“这鞑子狡猾得很,我放出的消息他并不听信,但他也无从知晓宣府究竟有多少兵力。”说罢对着这地图沉思片刻,一抬头道,“王勋、张輗、孙镇!”
“臣在!”三人齐齐上前。
“你等领兵两万,驻守大同。”
“得令!”
“萧滓。”
“臣在!”
“你调兵把手聚落堡。”
“得令!”
说话间,天已暗了下来,点了灯,正德皇帝一双眸子透着嗜血的光亮:“我已命宣府游击李时春带兵前往天成卫,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分几波前往阳和卫,副总兵朱銮驻守平虏卫,游击周政驻守威远卫……”说着起身走到门边,看外头一盏接一盏亮起的灯火,“大同是必争之地,诸位少安毋躁,切莫掉以轻心!”
“是!”众人齐声应着。
此刻,再无人注意这负手而立之人滑稽而诡异的打扮。
远处,乌云连成一片暗红压将下来,似预示着又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是夜,江彬翻来覆去睡不着,披衣起身在屋外走走,初夏的夜风倒是吹得人更为清醒了。不多时,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脚步声。
江彬回过头,打量着头发尚未干透的男子:“皇上何时回去?”
只着中衣的正德皇帝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这才道:“明日一早。”
江彬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耳畔的风声,仿佛多情的喃喃自语,将尾音拖得绵长。
正德皇帝熬不住,先开口道:“我自会骗过那些个细作,与尔等会和。”
江彬不语,只抽回手,正德皇帝又道:“内阁有梁储、蒋冕撑着。前几日我去看了李时春的媳妇,她顾及老母,不愿去京城养胎,我便请了宫里奶娘照应。望微又胖了些,终日四处游荡,一不仔细便为人捞去顺毛。”
江彬依旧垂着手不搭话,想点头敷衍,却是下一瞬便被捞进怀里狠狠抱了,江彬未及反应,那人却已松开手,偷腥的猫儿般,一溜烟便没了影。
翌日醒来,正德皇帝已走了,只在床上留下本小簿。
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得了令后只各自去大同几处卫所查看,以便在需要之时凭着将印、旗牌调兵遣将,分散部署在大同几处重地。然而视察的情况并不乐观。永乐后新设的卫所大多位于大同西南至朔州一线,为数不多,西南仅威远、平虏二卫、井坪一所,即使后有移民至此,也是人口稀少。加之卫所军官常常兼并兵士屯田,军士逃亡现象严重,远远达不到正德皇帝所要求的兵力。但即使凑不满,王勋等也不愿拉壮丁充数。于大同生活这些时日,最知百姓苦处。
十日后,李时春、陶杰、杨玉,杭雄、朱銮、周政都已带兵到达大同,按着正德皇帝的指示,于大同东北、大同西北、大同西南等地严正以待。与此同时,集结了将近五万兵士的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向玉林卫发起进攻。原玉林卫,位于长城杀虎口外,英宗年间“土木之变”后,陷于蒙古人之手。如今的玉林卫,为明朝于杀虎口内的大同右卫建立的另一处城池。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选择此处,可谓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正德皇帝得报后,令待命的锦衣卫将疑似细作的马昂拉去诏狱,将其送来的小妾刘氏、妹妹马氏押回京师待审,遂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的身份,迅速召集了当初被调入宣府把手的三万京军。那些个京军虽在宣府校场被整治得干练许多,但与原本驻扎宣府隔三差五便要应对突袭的边军仍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有正德皇帝坐镇,仍是显露出初次对阵鞑靼骑兵的胆怯。
巴秃猛可带着着五万兵士突袭,本就为了试探,见明军只这点兵力,有皇帝坐镇仍畏畏缩缩,心道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对垒一局便草草收场,转而将兵力投向边陲重镇大同。
正德皇帝随即率领宣府京军中的两万人来到宣府镇顺圣川。顺圣川是防鞑靼突然袭击的天然屏障,北至阳和卫,西至大同镇,南至应州府,最是消息灵通。然而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并未集中火力东袭大同,而是分道南下,朝着副总兵朱銮驻守的平虏卫与游击周政驻守威远卫发动进攻。两卫位置突出,形势孤悬,若落入鞑靼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初次交锋,鞑靼军浅尝则止,待朱銮、周政发现鞑靼主力四万早绕开视线向王勋驻扎的大同重地挺。进时,已是为时已晚。
王勋手上只不到一万兵力,正德皇帝知他挺不住,带兵前往阳和的同时下令:“辽东参将萧滓、宣府游击李时春,火速前往大同增援王勋。副总兵朱峦、游击周政即日启程尾随敌军主力,不得擅自进攻。宣府总兵朱振、参将左钦即刻动兵,前往阳和。”
即便这般,兵力仍是不济。
江彬并未接到命令,唯有于后方助山西行行都司疏散百姓,保证军马钱粮的运输。天已转热,亲力亲为的江彬一上午便被咬了一脸的蚊子包,教对他点头哈腰的官员们看不明白,互问这鹰犬之首如此作为是为哪般?
江彬夜里翻着正德那夜落下的线装小簿,潦草的笔触密密麻麻地记着之前去南京等地的见闻。民间疾苦,附着朱笔圈注,有时还寥寥勾勒几笔地形。哪怕正德皇帝是刻意留下它收买人心,江彬也认了。
望着空中象征五行之火的荧惑,它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忽明忽暗,教人猜不透它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