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听了,立刻想通了其中利害:“她担心玉帝会旧事重提?”
“沉香现在没有法力,万一玉帝想起他来,随便给他扣个罪名扭送地府,就太晚了。”刘彦昌也是无可奈何,“三圣母说,玉帝当初对待岳父岳母心狠手辣,为人又阴晴不定,因此纵使新天条出世,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必须循规蹈矩。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最起码要防备十年。”
十年。听了此话,杨戬竟是笑了:“你们是当我死了,还是觉得我不行了?”
“内兄这是何意……”刘彦昌微惊,“我们从来没这么想过。”
“如果没想过,怎么会认为只要不进庙宇、不见金身,就可以避灾消难呢?你糊涂,三妹也跟着糊涂!”
在二郎神习以为常的怒意之中,刘彦昌听得连连点头,尽管他其实并不太认可——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杨婵说的当然比杨戬说的要正确。
可再之后,杨戬就没再言语了。刘彦昌不知道他作何思考,等了一阵,却听见一声轻叹。
“别想那么多了。张百忍不敢。”
刘彦昌颇为诧异地抬了眼。他的这位内兄是听调不听宣的二郎神,是天庭掌管三界天条的司法天神,却还是妻子的亲哥哥。现在,他大概是以家人的身份,说了这句简短至极却立竿见影的宽心之言。
梅雨时节天黑得早,借着窗洞里漏进的些许暗沉暮色,刘彦昌仿佛从杨戬一向凛冽的眉宇间,看到了几分难能可贵的温柔。
……也或许,还有耳畔雨声的渲染,潜移默化中柔软了他的眼、他的情、他的心。
他的这颗没用的凡心,当初明知仙凡殊途,却固执地为情所动;现在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却重蹈覆辙,明知杨戬演技出众,却总在不经意间被他打动。
譬如现在,刘彦昌虽也摇摆,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相信杨戬,而不是妻子杨婵。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内兄。”
或许真是光阴蹉跎,从前刘彦昌固执到油盐不进,而今却对杨戬言听计从起来。杨戬亦颇感意外,却未深究,想到方才刘彦昌的举动,又叮嘱道:“孩子及至弱冠,就不宜再体罚了。今天的事就算了,以后我不在,你也别忘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刘彦昌当然不至于不懂,只是方才急怒攻心,什么弱冠通通抛之脑后,只知道儿子犯错,不把他自己的小命当回事。现在杨戬提醒了,刘彦昌心说那便顺水推舟,出去就不打了,就说是他舅舅劝的,算是帮杨戬在他外甥面前再刷一回好感度。
打好腹稿,刘彦昌开门出去,看见沉香坐在桌前捧着碗喝粥。他和杨戬谈话时间不算太长,但也不是很短,可沉香喝到现在,碗里的粥还有大半。刘彦昌心如明镜,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沉香闻言,便不再装了:“没怎么听清楚,不过听见他说让你别打我了。”
幸而他没把前面的话听去。刘彦昌道:“可以不打,但你还是要反省。爹娘说的话,你就不能多听进去一点吗?”
经过方才一闹,沉香哪里还敢反驳,只管答应。刘彦昌看他点头如捣蒜,又气又笑,终于把此事揭过了。等沉香吃过晚饭,刘彦昌在旁洗碗,忽听儿子玩笑道:“爹,其实我觉得舅舅还不如你。”
还不如他?杨戬?刘彦昌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类比,觉得新鲜:“什么差不多?”
“就是他让你别打我这件事,”沉香摊开宣纸研墨,“我觉得吧,爹你平时还记得我成年了,他却完全不记得。只不过刚才你动了手,他觉得应该找个理由阻止,所以才想起来我已经二十了。”
“……”居然有些道理,“你怎么知道他没把你当成年人?”
沉香道:“我看得出来他很想哄我开心,哄我和他聊天,可惜他功力不行。我觉得在他眼里,可能我只有十五六岁吧。”
十五六岁,恰是长大后的沉香初遇杨戬的年纪。或许在神仙眼中,百年不过弹指间,因此哪怕杨戬至今仍把沉香当成十六岁看待,再正常不过。
甚至可以说他有些念旧?
沉香蘸墨提笔,写下一个大字:
雨。
第5章
雨停。
风止。
清晨时分,沉香披衣起床,拖着鞋子走出房门,就看见前门敞开着。几步跨过门槛行至廊上,隔着朦胧的雾气,但见刘彦昌手里拿着个陈旧的小酒盅蹲在菜园里,似乎在寻找什么。
沉香好奇问:“爹,干什么呢。”
刘彦昌见儿子起来了,起身回去,把酒盅搁在桌上,叮嘱道:“你找些种下去没发芽的玉米籽,实在不行,菜叶子也可以,但是要撕碎了。弄完了给你舅舅,趁天晴我出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