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好,最后一个,”沉香边应声边取走最后八根竹篾,可无意中一抬眼,神色顿时转向无奈,“舅舅……”
他这蠢舅舅,哪怕他提醒过,还是把手划开了。甚至他在沉香发觉伤口的瞬间,第一反应居然是蜷起了五指,妄想掩盖那几道细小渗血的口子。
确实,在这一刹那,杨戬是想用法力愈合伤口的。但很快沉香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天是有些黑了,可我还不瞎。”
说罢,沉香起身关上了门,点亮蜡烛,把满地的灯笼和材料推远一些,握着杨戬的手放在灯下细看,一共数出了隐隐约约的六道伤口来。刘彦昌也放下锅勺赶过来,好似真把这点小伤当成了正经事一般说道:“沉香,仔细看看伤口里有没有竹刺,帮你舅舅挑出来,我去拿镊子和刀。”
沉香点头,看了眼杨戬的表情,没好气道:“你怎么好像还挺开心的?等会儿痛死你。”
实际上杨戬自以为面无波澜,不明白沉香怎么就看出了“开心”来,只好再一次端正颜色:“小伤而已,别这么大张旗鼓。”
“竹刺不□□,你的手会化脓烂掉。”沉香吓唬他。
“……噢,”杨戬顺从地被吓到了,“很严重。”
“我是说真的。”
“舅舅很怕。”
“……”沉香觉得他根本就没信,“行吧,烂是不会烂的,化脓是一定的。”
好不容易说了真话,杨戬居然还明目张胆地笑了:“嗯。”
和这个舅舅无话可说。刚才那段对话,难说是谁把谁当成小孩在哄。沉香真无奈了,一面觉得他不该笑,一面又看他笑得好看,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忍不住想多看他笑笑。好在心里两个小人刚刚举起拳头准备干架,刘彦昌就拿来了工具,及时为他解了围。
“仔细看看,”刘彦昌把镊子放在烛火上面烤着,唠唠叨叨地叮嘱,“实在不行就我来。”
其实刘彦昌现在进退两难。一来,他清楚知道这点小伤对杨戬这尊大神来说,跟不存在没什么两样;可二来,既然杨戬为了踏进这个家门、变成沉香的家人,连护体法力都撤掉了,一门心思想做个凡人,更重要的是没有了记忆的儿子认认真真把杨戬当成了凡人,那他当然不能对杨戬的表演视而不见,还得好好配合,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在刘彦昌眼里,杨戬就是个演员。三界是他的舞台,新天条是他的酬劳,“忍辱负重”是他的台风。几年前昆仑山下一出大戏坐实了杨戬的演员身份,所以哪怕现在他演得再像一个心怀有愧的好舅舅,刘彦昌依然能从他的举动颦笑里看出“虚伪”二字。
不过虚伪归虚伪,该做的正事还是一样不能少。沉香接过消了毒的镊子,在动手之前嘱咐杨戬:“痛你就告诉我,我尽量轻点。”
挑个竹刺,挑出了刮骨疗毒的气魄。
杨戬答应了。沉香获准,用镊子依次拨开伤口,借着烛光观察那细小的创口里到底有没有残留竹刺。前面几个口子都平安无事,最后一个出了问题。
“有了,”沉香说,“爹,拿酒来。”
刘彦昌跟上了发条似的,立刻递上来半瓶廉价酒:“忍忍。”
这话大概是对杨戬说的。杨戬领情领得顺风顺水,还对刘彦昌笑了笑。
第四次。刘彦昌想,今天一天之内杨戬对我笑的次数,超过了以往的二十年。
沉香小心翼翼,用镊子把伤口拨开,再接过刘彦昌放在火上烧过的刀,左右开弓,将创口划得更大一些。当血涌出,刘彦昌才后知后觉地上来帮着按住了杨戬的手臂,免得他难忍疼痛——尽管这种可能性非常低,但做戏要做全套。看,他根本就面沉如水,仿佛沉香用刀划拉的是根火腿。
“刺得比较深,还很细,”沉香用纱布把血擦净,“不过没事,很快就好了。”
他用镊子轻轻拨弄,青年人的脸庞轮廓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分外俊美且刚毅,映在杨戬眼底,隐约便与杨婵的姿容重合了几分。
他的外甥,三妹的儿子。
可他恨我,杨戬想。
“好了,”沉香夹出细如发丝的一根竹刺,用纱布蘸了点酒涂在伤口上,再把伤口一裹,“舅舅,这两天别碰水,也别干粗活,很快就好了。”
尽管这两个注意事项好像原本就和杨戬半点搭不上边,刘彦昌还是看到杨戬郑重其事地应下了,许是由衷觉得他外甥说什么都对。
一场小得不能再小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趁刘彦昌收拾东西物归原处,沉香洗净了手去端菜盛饭,回头见杨戬坐在那儿没动,好似还在看着他的伤手,方才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忍不住揭他的短:“我是不敢再让你帮我干活了。你在家里靠什么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