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新环境当中,曾经的同学和伙伴都遥远得像是前世的记忆,周围全是带着探究的新奇的目光。
不管顾辞远日后怎么当笑话听,我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那个时候,我确实长得很可爱!
所以女生们都不跟我做朋友,而还没成长到懂得欣赏美丽异性的年纪的男生们,更加不会跟我做朋友,我就像是班上多余的人,只有每次考试的时候,会成为全班瞩目的焦点。
从小我就听我那个当老师的妈反复絮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所以我再不懂事也知道,书是一定要好好读的。
好在我并不是班上唯一被排挤的异类,跟我同等待遇的还有那个胖姑娘,她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教科书的封皮揭下来套在课外书上,在全班同学的琅琅晨读声中,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充满了萌动气息的少女漫画。
她对我说过所有的话当中,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关于“嫉妒”的,她说,嫉妒是七宗罪之一,所以你要宽恕她们。
她所说的“她们”是我们周围那些尚不了解人性邪恶却已经彰显出些许端倪来的女孩子,比如在我的课桌里放死老鼠的A,在楼梯上伸出一只脚绊得我当众摔倒的B,还有在老师面前说“宋初微考试的时候躲在下面翻了书”的C……
那些我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往事,却实实在在地镂刻在原本纯良的少年时光,随着白云苍狗成了不可篡改的历史。
中间每个月妈妈都会来看我一次,给我买些吃的,虽然她一次比一次憔悴,可是一点也激发不了我的怜悯之心。
我是怨恨他们,我知道肯定有些什么事情在我懵懵懂懂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否则为什么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来看我?爸爸为什么不来?
妈妈给我的解释听起来总是那么牵强,爸爸工作忙……爸爸出差了……爸爸本来都上车了,临时有事又回去了,下次一定来……
我总是冷眼看着她编着这些听起来十分苍白的借口敷衍我,她以为我智障吗?在把我强行发配到H城来之前,父亲逐渐减少的回家次数……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吗?
如果不是她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如果家庭里多一点温暖,怎么会这样?
每当我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被我暗地里称为狼外婆的外婆总会在旁边添油加醋:“看看她,小小年纪就是这么看人的,长大之后不得了……”
后来我跟筠凉提起过一点在H城的生活,我说你可以想象吗,每天上学路过那个废旧的车站,看着铁轨朝远方无限地延伸,那种感觉……很苍凉。
那时候年纪小,就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懂得要怎么说。
后来长大了,第一次看到“寂寞”这个词,脑袋里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那两条铁轨──无限延长,永不交接,这就是寂寞吧……
那种炼狱一般的生活在六年级时结束了,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很惊讶地发现我已经噌噌长到一米六了,她的表情有些震动有些欣喜,还带着一些握手言和的谦卑。
可是没有用,我不会原谅的。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那些蒙头哭泣的夜,那些明明步履蹒跚却依旧要倔强地强撑着,假装自己很骄傲的日子,它们不允许我忘记。
回Z城的火车上,妈妈伤感地对我说:“初微,以后家里就是你跟妈妈两个人生活了……”
我看车窗外飞驰着倒退的山庄和田野,眼眶里很不争气地蓄满了泪水,可是我始终背对着她,就是不肯转过来。
回到Z城之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邻里之中时常有些长舌妇碎碎念,一不小心就会听进耳朵里。关于父亲的失踪,我没有开口问过妈妈一个字,那种奇怪的心态就像是鸵鸟一样,我很怕我一问,就成真的了。
自从这个家由三个人变为两个人之后就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我们越来越少说话,越来越少交流和沟通,对于日渐加深的那道隔阂,谁也没有勇气去推翻它。
我说过,如果没有遇到筠凉,我的人生肯定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但是呢……没有如果。
筠凉是在初一的下学期转到我就读的班级的,听说她是因为生了一场病之后耽误了功课,所以她父母决定将她送到我们这所以教学质量为荣傲视群雄的中学来,恶补一把。
那个时候的她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老师好心要她站在讲台上向同学们自我介绍一下,谁也没想到这个大小姐居然那么不给老师面子:“介绍什么呀,有什么好介绍的?我叫苏筠凉,可以了吧?”
班主任的脸涨得通红,我想如果不是看在筠凉她爸爸的面子上,老师肯定当场就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
坦白地讲,其实我对筠凉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她太过傲慢的姿态让我当即断定她“非我族类”,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也许我们的交情也仅限于在若干年后的同学会上点头微笑,算是打个招呼,而实质意义上来说不过也是陌生人而已。
顾辞远把我从放空的状态里摇醒,杜寻脸上原本就很凝重的表情又加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