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甯说着停了一下,然后又看向胡幸洲的眼睛,“倒是你胡幸洲,从二十多岁起就在做体力活。时百户去申州查过,你为了赚钱当过三年的石场拖拽工,这也是你为什么会选在沛泽水坝附近的花岗石石场拿石块的原因,除了靠近水坝,另一点就是你熟知石场的工作时间,也知道那些碎石会废弃在何处。”尽管姜甯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胡幸洲也还是咬死不承认,不得已姜甯只能让许夫人叫几个从小跟着许怀绍长大的家仆出来。许夫人擦着眼泪有些茫然,管事的想了想叫了一个丫鬟去跑腿。“大人,府里的老仆都被老爷赏了银子遣散回去乡下享福了,只有许小姐当年的嬷嬷还住在庆京,您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遣散了?姜甯忍不住笑了,“恐怕是担心被认出来,特地打发走了那些跟在许怀绍身边长大的老仆吧。”胡幸洲脸上镇定了一些,也不出声,就是站着,一副谁也没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的模样。等了一个时辰,丫鬟才领着一个老嬷嬷进了门,是跟着许小姐从申州一并回来的梁嬷嬷。姜甯快步过去在梁嬷嬷耳边嘀咕了几句,又抬手对着胡幸洲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曹奎放手,让他过来,我让他心服口服。”胡幸洲不知道姜甯到底发现了什么,但他想着只要自己都说不记得不清楚她也奈何不了自己,于是大大方方就走了过去。哪知他才走到一半,梁嬷嬷就惊呼了起来,“不一样,走路姿势不一样,他脚跟先落地的!”胡幸洲脸色大变转身就想跑,曹奎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人按在了地上。姜甯走到胡幸洲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只知道到许怀绍从前减过肥观察过他的体型,却不知道巨大的体重会给膝盖和脚踝造成永久损伤,虽然许怀绍从来没对外人提起,但他走路会习惯性整只脚掌同时落地,减少脚踝的扭转不容易加重脚踝的疼痛。这细节寻常人根本不会仔细去看,一来没人会一直盯着脚,二来这习惯从他年少减肥就开始,由来已久只有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仆人细看才能察觉端倪。”后面的话姜甯没有再说,在场的人都能想明白了,“老爷”哪里是大发善心让老仆们回家颐养天年,分明是怕被人识破了身份罢了。姜甯又把胡幸洲是许怀绍同胞降生的双生子一事告诉了梁嬷嬷,梁嬷嬷当场气得老脸通红,举着拐杖就要去打人。“胡家养大的果真就跟胡家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小姐这样好的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残害亲弟的畜生!”梁嬷嬷正骂得起劲,胡幸洲突然不顾曹奎的压制挣扎着抬起头就破口大骂,目眦欲裂的模样仿佛多年来的愤怒一次过爆发了出来。“你们许家跟胡家有什么区别,都是没人性的东西,但凡你们肯给胡家点钱,胡家也不会这样对我,我也不会杀那么多人,都是你们许家自找的!”姜甯来大庆这么久,头一回遇上胡幸洲这样理直气壮喊出我弱我有理的主。胡幸洲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趴在地上笑得阴森森的,“别说我对弟弟不好,我一刀就砍死了他,他可没受太大的罪。”80自述罪行胡幸洲的话就像刀一样扎在梁嬷嬷心上,梁嬷嬷当场就晕了过去。许夫人哭喊着道,“许家根本不知道还有你这个儿子!”姜甯捕捉到了胡幸洲眼中一闪而过的狐疑,她补充了一句。“你是被胡家设计偷偷留下的,有接生的稳婆为证。胡家骗了你亲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生了双生子。”胡幸洲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当中,沈君尧淡淡看了他一眼,命曹奎直接将他绑回镇府司去了。诏狱里的审讯室,小门关上又打开,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御宁卫拿着盖了指印的口供交到了沈君尧手中。胡幸洲在诏狱里将案子交代了个一清二楚,送口供出来御宁卫说压根不用动刑,胡幸洲自己就说要招了。沈君尧看了口供,转手递给姜甯。姜甯看着薄薄的几页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胡家的自私恶毒断送了两个人的一生。一年多前胡幸洲才无意间从胡老太爷嘴里发现,自己原来不是爹和娘的亲生儿子,他的亲娘是庆京富商许家唯一的小姐,他也总算明白了为何家里众人对他总是多有苛待,娘私底下不高兴还会骂他野种。他找到了老太爷,质问他为何自己的亲娘不带走自己,胡老太爷生怕他去找许家,到时候陈年旧账一翻,许家指不定要怎么报复,于是骗他说是许小姐嫌弃他克亲,故意不要他了。胡幸洲三十几年来的隐忍和憋屈一瞬间就爆发,恶意像胡乱生长的野藤蔓在他心底扎根发芽,终于在某一天里结出了淬毒的果子。他在一家人的饭菜里掺了蒙汗药,又去义庄偷了一具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男尸,在家中每个角落泼上灯油和酒,一把火,将这个恶毒的胡家全部烧了个精光。装成乞丐在城里躲了十来天,看着官府对外说胡家是不小心着火全部身亡的通报之后他才心满意足踏上了来京的路程。他要许家也付出代价。然而他进了京,涂黑了脸在脚夫堆里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亲娘和外祖两口子都已离世,只剩下自己的亲弟弟一人掌着许家的财务大权,活得肆意潇洒。心底里那些恨意冲击得越发汹涌,脑子里有声音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许怀绍,许家一切都应该他的。胡幸洲摸到了许家的住处,乔装成各式各样的苦力工人一边赚钱一边跟踪许怀绍,花了半年的时间摸清了他出门的规律。大到许怀绍喜欢带些什么人赴什么宴,外出吃饭交际有什么习惯和动作,去倚香阁听曲要花多少时间,小到许怀绍爱穿什么颜色式样的衣裳,无论巨细,他都一一记在了心里。为了让自己的体态和肤色与许怀绍相差无几,他每日出门包得严严实实,吃不下的饭食也硬塞入腹中,最后白起来的肤色和胖了一些的身形已经与许怀绍如出一辙,他知道下手的机会到了。综合考虑之后,他选定了倚香阁和陈和作为下手的切入点。许怀绍和严大人喜欢傍晚时间倚香阁一开门就去听曲,那个时辰外头除了他们二人的马车几乎没有旁人,于是胡幸洲摸清了陈和跟严大人车夫之间的规律,他在车夫离开之后趁着没人,直接勒死了陈和。将尸体搬上了严大人的马车,他穿上陈和的衣衫佯装肚子疼混进了倚香阁,守在一旁等着许怀绍去茅房如厕。许怀绍一出现他就掏出准备好的帕子将人捂晕,又从怀里掏出酒囊泼湿了许怀绍的内衫,伪造成他喝多了烂醉如泥的模样成功将他也塞进了严大人的马车里。出城的时候他撩开帘子,说是替严大人送两个喝醉的友人出城,城门守卫不疑有他让他出去了。后面的事情就完全照着他的计划一步步实施了下来。他驾车去了早已选好的沛泽水坝附近,在树洞里将早已搜集好的花岗石和麻袋还有黄布符文、柳枝这些东西拖了出来。紧接着胡幸洲先把许怀绍的衣服脱下来,也把自己穿着的原本属于陈和的衣衫脱下来在一旁叠好。再把陈和身上原本属于自己的衣服分了一件外衫和裤子给许怀绍穿上,觉得这是自己留给这个弟弟最后的脸面,随后就挥刀砍死了昏迷中的许怀绍。手忙脚乱肢解了两人,他把残肢塞进袋子里,扎紧一扔,沉尸水底。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只有月亮目睹了他犯案的全过程。81伸向庆京的手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换上陈和的衣裳,从容不迫驾车回城,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倚香阁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