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官场还是他处,在这个时代一旦主人端起茶碗,那就是有送客之意了。一般客人见此举动,自也会识相地起身告辞。
奈何杨震却不是一般人,他压根就对这个举动所包含的意义全然不知,他觉着自己尚有话要说,便又说道:“在下听说贵帮虽然在运河上几乎无往不利,但却也有些为难之事,比如武昌那边的货运就是个问题。若是你们这次能帮我们,武昌那边的麻烦,我们倒是可以帮着解决一下的。”
无论杨震还是唐枫都清楚一个道理,想与人合作光靠威胁,或是找到同一个敌人是远远不够的,那样的合作只是一时而已,甚至最终还会反目成仇。所以之前那些不过为了说动对方,真正的诚意还在于此,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来使双方真正结成同盟。
洛成章明显愣了一下,倒不是被杨震的话给说动了,而是对此人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感到了意外。虽然杨震开出来的条件还算不错,而且他也相信以锦衣卫的能量要做到也并不难,可一想到要与安离这样掌握着一省经济实权的大太监为敌,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正当此时,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杨震听声音还是个年轻女子,这让他大感好奇,怎的洛成章与自己谈判还带个女人在侧?不想洛成章却突然站起身来,告罪一声道:“杨兄弟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已转进了屏风之后。
杨震略皱起眉头,随即又觉着这或许是件好事。要是对方无法答应自己,就根本不必有此举动,直接用更坚决的语气回绝便可,当然他并不知道其实洛成章适才已经回绝过他了,只是他看不出来罢了。
而他在谈话途中突然离开,显然是那屏风后面之人有话要说,而且极有可能是对自己有利的,这让杨震欣喜之余,便生出好奇心来,忍不住凝神去听里面二人说话的内容。
杨震六识敏锐,这么一扇屏风自然挡不住他听对方的谈话。可随即,他就苦笑了起来,洛成章与那女子所说之话他虽然听得分明,却一点都听不懂,那可是一种比杭州土话更难懂的语言,就是当着杨震的面说,他也根本听不懂。
“看来他们敢在我身旁商谈,也是有所准备的,我倒是枉做小人了。”杨震心中苦笑,只好不再去听,而是再次慢慢地啜-吸其那杯茶来。
在与里面之人说了好一阵后,洛成章才绕了出来,这时他脸上原来有些程式化的笑容已变得真诚了一些,眼中更有些感谢的意味暗藏。杨震看在眼中,反而更觉迷茫了,便也不急着说话,也对洛成章报以友善的笑容。
“叫杨兄弟久候了。在下刚与人商议过,觉着你适才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那安公公依然不是我们漕帮这样家大业大的门户敢去招惹的,我们可是有太多的人需要照顾了,一旦浙江这儿出了问题,损失着实太大。”
杨震见他出来依然如此说话,心中大为失望,觉着今日是谈不拢了。不想对方却又突然把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之间倒是可以做点交易,却是换一种方式。”
“哦?还请洛帮主明示。”杨震听了后半句话,脸上的失落之色才稍微淡了些。
洛成章道:“我们漕帮不能也不敢与安公公明着为敌,却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能对付他的情报。你刚才也说了,在杭州人地生疏,根本是两眼一抹黑,可我们则不同,以我们在杭州的多年经营,许多事都逃不出我们的耳目,包括安公公的一些问题与弱点,不知杨兄弟以为如何啊?”
“这个……”杨震略一思忖,也知道这是对方最大的让步了,在想说动他们亲自动手已不现实的情况下,能得到这些帮助也是极其珍贵的。毕竟他们现在身边围着太多眼线,就是只想查出安离的问题也很困难,而漕帮就不同了。
所以杨震还是接受了对方这一提议:“多谢洛帮主肯如此相助。却不知你们又有何要求呢?”既然漕帮冒着可能被安离知道他们暗助杨震他们对付自己的风险来为他们提供材料,自然也希望得到好处了。
“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若是事败,你们不要将我们漕帮也拖下水。”洛成章正色道。对此,杨震自然是一口应允,然后只见他又说道:“这第二件事情,却得等到你们事成之后再谈了。不过你大可放心,这只是我们漕帮内部之事,却与官府无关。”
杨震明显捕捉到他在提及漕帮内部之事时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霾,知道这事才是他最看重的,见他居然没有对安离之后漕运之事的安排,以及武昌漕运的事情提出来,倒更叫人生出好奇了。
但此刻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杨震只得再次点头:“那就依洛帮主所说。不知你们能在何时提供消息?还有怎么提供消息给我们,如今我们住处周围可有不少人盯着呢。”说着又把自己等人的住处报了出来,随后又强调了一句:“我要有关安离的一切材料,除了他自身的,身边人之喜好弱点也全都要。”
“好,一切都会照你的意思办,这三两日内必见分晓,也不会被旁人查知。”洛成章说着再次端起茶杯来,这次还学乖了,加了一句:“杨兄弟这就请回吧。”
“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杨震这才起身抱拳告辞,能得他们这点帮助,对他来说已比一开始的回绝要好得多了,他可不会再要求更多惹得对方不快。
直到杨震出了院门,在那屏风后才转出了一名身着翠色比甲和同色襦裙的清丽女子来。若是杨震见了她,必然会认出此女正是自己在元宵节火场中救出的畏火佳人。只是比起那次受惊之后的狼狈模样,此刻的她更显仪态万千,容色殊丽。
见她从屏风后转出来,洛成章也不意外,反而问道:“颍儿,适才你说就是此人在上元节火场之上救了你的性命,你就是因此才叫为父答应帮他们的么?”这个女子竟然是漕帮副帮主洛成章的女儿洛悦颍。
只要是见过洛悦颍容貌的人,都无法将她与漕帮这样的江湖帮派联系到一起,毕竟她是那么的清丽绝伦,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么可能和那些蝇营狗苟的江湖人扯上关系呢?
但事实却正是如此,而且洛悦颍这两年间还有了另一重身份,那就是自己父亲的参谋。这两年来,漕帮的一些决定和举动,有不少都是出自她的建议。当然,这些她只向洛成章说,除了父亲外,旁人可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美丽女子居然还是个胸有沟壑的奇女子。
正因她非寻常女子,所以当面对父亲的问题时,也不见慌乱,只是笑着道:“女儿确实对他深怀感激,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女儿只怕早就……但女儿也绝不是只为报恩而不顾我漕帮大局的意气用事之徒。”
“这么说来,你是有其他理由了?难道就是为了那事?”洛成章对女儿的看法还是很在意的,便又问道。
“正是。女儿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起火之后,李叔及时找到了我,本来是可以带着我安全逃出去的。”提起那次火灾,虽然已隔了快两个月了,洛悦颍还是心有余悸,更带着些悲伤之色:“可在拥挤的人群中,李叔突然就闷哼一声,然后就被许多逃命之人给撞倒了。虽然当时我因为害怕火而神思混乱,但事后想来,他的突然倒地也太奇怪了些。
“李叔可是我们漕帮中的好手,怎么可能被那些寻常百姓给挤倒呢,而且还就此倒地不起。只可惜我当时慌了神,什么都没注意到。但李叔确实因我才去世的,我必须要查出真相。”说这话时,她本来泫然欲泣的脸上竟有决然之意。
“李刚确实死得蹊跷,但我也查过他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受伤的迹象哪,所以此事只能暂且搁置。难道你想借助那些锦衣卫的力量来查么?”
“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看来是查不出问题来了,女儿刚才就想到了这些善于查案的锦衣卫。所以才把他曾救我一事说与爹爹知道,又请您答应给他们一些帮助。不过这点情报上的帮助对我们来说并不算太过冒险,还是值得一试的。而且一旦他们真能对付了安离这个贪得无厌之人,对我们漕帮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看着女儿如此自信满满的模样,洛成章心中虽然有别的看法却也不再说出口。其实女儿还是没有与这些官府中人打过太多交道,不知其中的凶险哪。一旦他们事败,安太监就真查不出里面有漕帮在捣鬼吗?还有李刚一事,在那么混乱的局面下想查出事情的根源,怕也是千难万难,就是锦衣卫,也没有那个能力。
但既然女儿这么要求了,而且杨震确实曾救过她,算是他洛成章欠他们一个人情,那就用这些情报来作为回报吧。谁叫洛悦颍是他最疼爱,也是唯一的女儿呢。
与此同时,洛悦颍心下却生出了异样的想法来,自己当真如说的那样没有掺杂其他的因素吗?还是有想帮他的意图在内,一时竟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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