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个纸箱,开始收拾自己的小零碎,笔、笔记本、伞、杯子、书籍……,呃竟然还有一袋没有吃完的面包,嗯,它已经发硬了,那是上次加班美娜姐买给我吃的。美娜姐的玻璃隔间没有一个脚印,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中安详而均匀的躺着,想必她的东西还没来收拾。我拿出电话,踌躇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提醒她公司场地已经租出去了,赶快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走。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电话叫我如此艰难,想打,却不敢,若美娜姐接了,大概我会一阵欣喜若狂,可若无人接听,那此后,我便如何安好?就这么纠结至离开,始终没敢拨打那个亲切又熟悉的号码。
关上门,Y公司如巨大的尸骸寂寥的躺在我身后,也永远埋葬在记忆里。过不了几天,这里会经过一番热闹的敲打,成为另外一番模样,又荡漾起陌生而新鲜的欢声笑语。
别离总是叫人伤感,脑海里有些混乱,手指下意识的按到了负二楼停车场,走到经常停放的车位才惊觉,我已经没有车了。抬着我的小盒子上了两层楼,推开楼梯间的门,融入光亮里,终于走出玉成金环。
街景如旧,路两边的银杏在风里肆意摆弄着绿意,丝毫没有对楼上Y公司的死去,抱有哪怕一丝悲悯。行色匆匆的路人依旧人来人往,没人知道我的落寞。
这个呆了两年多的地方,之前总认为苦钱吃饭,甚至从来没有对它说过喜欢,如今它已死去,这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这般深刻的爱过它。
原来人的爱会投向人生某些有感应的链接,因而不只会投向那些美好和愉悦,也会投向那些残缺和伤痛。正如Y公司的结局如此狼狈,我也是爱着它的;也如赵林城虽然抛弃了彩凤,可彩凤也一直爱着他。也正因为如此,爱才变得如此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也才让追逐的人心力交瘁却又乐此不疲。
也许每个来收拾东西的Y公司员工都会这般感伤一番吧?黎昕素来简洁,说是办公桌里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猜不出他是果真没有东西可收拾,还是怕如我般“被”感伤一番。
也许女人比较脆弱,对悲伤的感知会更深,我最近尽量控制自己不把这些负面情绪传递给黎昕,每次见到他都能觉察出他的疲惫,每每想了解详情总被他回避了,心中自是担心却没敢继续追问,我最近对有些不想言说的狼狈甚有体会,车子没有了的过程,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有人问起,只淡淡说由于经常闲置,所以卖了。
还好,这一切终将会过去,之前我与黎昕说好,等我们各自手上的私单问题解决完毕,就一起离开这里,选一个能搭载我们理想的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如此这般,其实内心对即将面对的一无所有早已坦然,期待着一起携手迈向崭新生活的起航日。哪怕是一贫如洗、困难重重,牵着他的手也会毫无畏惧。
没有了牧马人,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坐公交车也不错,就接电话这事儿来说,比自己开车从容多了。
来电是蔡姐:“林静”,她语气黯然,而接下来的话似乎需要鼓起勇气才说得出,默了约半分钟才得以出口:“明天上午,沐雨山,高美娜遗体告别”。
“沐雨山?”我嘴里喃喃,沐雨山地处本市远郊,是人尽皆知的火葬场。
“是的,沐雨山。”她确定。
“是真的吗?”我想再确认下美娜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什么是真的?”她没明白我的用意。
“美娜姐真的死了吗?”
蔡姐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觉得谁会愿意开这种晦气的玩笑?”
“也是啊!”
“……”
她交代完,我挂了电话,将头转向窗外,不想让人看到倾泻而出的泪水。
夜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虽然看不到这世界,却能看到美娜姐。不知她此刻是否也如我这般闭上眼睛躺着,也许她也不想看这个世界,只想看着自己思念的人。
第二日上午,我和黎昕、彩凤约好一道出发去沐雨山,我们在楼下等他,远远看到黎昕的车缓缓驶到我面前,暗暗感到很是安慰。他的车还在,庆幸他并未遭受那种狼狈和无奈。
去的路上,我们不得不相信美娜姐自杀已成事实,车内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很是压抑,只彩凤还不甘心地叨叨了一句:“我就是觉得纳闷,不太相信,觉得应该要去看个究竟,马上就结婚的人,前几天还忙得风风火火,她怎么滴?,怎么滴就,就……就能成了‘遗体?”是啊,上周四一起做头发,在阳光下美得闪闪发光的女子仿佛还在眼前。
按流程,我们应该先去买个花圈,然后写上挽联,做花圈的地方有通用的挽联供大家选择,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我想给美娜姐找一句合适的话。“流芳百世,遗爱千秋”明显不对,Y公司所有人都有污点了,没遗臭万年就已万幸,断不敢说自己流芳百世;“音容宛在,浩气长存”也不对,前半句还行,后半句有问题,美娜姐明显没有浩气,经常为了商业利益使“坏”,“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更不对,从我认识美娜姐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一丢丢想要节俭的意思,还教我“会花才会赚。”我正选择困难,还好彩凤以美娜姐爱旅游为由挑了一句,起码还沾了点边,“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不管怎样,实在挑不出别的了。选定了,等着制作便在门口站等,远远传来几个大妈围圈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