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年,守望组合过得水深火热,忙到脑子发晕。势头出乎意料地好,管彬杰趁热打铁,争取到首唱会提到今年演出,公司方面已经向文化局提交备案申请。与苏善琦的交接中,她提出:“总要有几首拿得出手的歌吧,明天带饭过来,加紧录制。”不管什么人,一旦在苏善琦身边待久,必定邋里邋遢,七月份,在管彬杰的盯视下五人刮掉胡子,打扮一新,陪同程冠参加完《失聪月刊》举办的失聪节活动。八月首唱会审批下来,公司租好本地的红瓢虫场馆,软宣,通稿,硬广,十八般宣传全上阵。在这种人仰马翻当口,赵总经理焦头烂额——与承办方的意见出现分歧。围绕一个话题,真唱还是假唱。放到从前,没人拿这类事烦到总经理头上,但这个团的走向就是一步险棋,大投资大决断,她无法不实时跟进。怀钧大厦总经理办公室,承办方的负责人词真意切:“他们是新人,不是我们看不起人,是真没办法相信新人,走音、抢拍、喷麦,甚至唱错词接不下去的,都有!我知道事情爆出来不好听,所有我们不用原版cd,用彩排的现场音频,专业人来了都分辨不了,放心好了!”赵访风摇头:“太冒险了。”负责人一拍大腿,眉目焦灼,难觅知音般叹气:“赵总,各大音乐类节目,年会晚会,甚至演唱会,很多都是假唱……业内常识,正常的。”赵访风瞠目结舌:“怎么这样?”“稳啊。”负责人说,“歌手状态、发挥、现场纰漏,能保证万无一失么?那是大场面,一旦失控,不仅造成人气损失,对歌手自身也是打击。”赵访风沉默,负责人见她隐隐有动摇的趋势,赶紧趁热打铁:“不光新人,老手其实有时也……”梨花木的门突然被不客气地推开。严宏谦的呵斥刚到嘴边,猛地刹住,低头退到桌边,装作收拾资料,来人t恤凉鞋,唯一的装饰是手腕上六十多万的金表,她一把掀开太阳镜,微笑:“原来是汤先生,好久不见啊。”负责人连忙站起来打招呼:“赵董。”见她走到茶几边,拿起文件随手翻动,胸有成竹地恭维,“赵董懂行,与咱是老拍档,对这个意见如何?”赵伏波笑:“哦?原来我还有话语权,那随合同给你们机构的实施细则,当厕纸了?”往旁边飘了一下目光,“送客。”侯二从她身后跨步上前,粗犷的脸庞与粗壮的小臂被烈日晒得乌黑油亮,棕熊一样挡在负责人面前,伸手朝向门口:“汤先生,我送您。”负责人傻眼道:“这……赵董,我们……赵董!”赵伏波低头点烟,直到负责人被侯二“送”得看不见影子,赵访风才期期艾艾过来:“姐,这要慎重,多一条退路也好……”赵伏波双脚微分,站在立地窗前俯望下方,呼出一股烟。半晌,她侧过身,平摊开手掌:“退?退什么?这还需要我说明白么?他们将成为怀钧的顶梁柱,我麾下最膘壮的马,应当在最开始就明白,无路可退。”车祸八月,酷暑,街道两侧法国梧桐树荫摇曳,蝉鸣恹恹。首唱会日期十八号,管彬杰找来姜逐与楮沙白郑重谈话,绝对不能黄,出了故障要尽快抢救,并给他们列举尽可能多的事故一二三四项及补救措施。趁着正副队长被经纪人训话,其他三人摇蒲扇吃冰棍,助理一共买来五种口味,丁一双抢先啃了一口芒果冰,郑隗绿豆,郭会徽红豆,剩下盐水和奶油没人要,留给姜楮二位领导挑选。郑隗吧唧吧唧地舔:“小朱真不来?”丁一双附议:“太可惜了,青蛇沟那个剧组导演谁啊?不能请两天假吗?”郭会徽冻得舌头发麻,抽气道:“听说不行,到不了现场,只能看刻录的cd了。”十来分钟后,管彬杰收拾东西离开。楮沙白一出房门,立刻捡起桌上的奶油冰,袋子里半化,白花花的淌了他满手,他叹气:“可闷死我了,大管那人真扛热,这天穿长袖。”他们对管大经纪人的叫法纠结过一分钟,叫小管太轻浮,老管太轻率,管哥太亲昵,综上所述,还是大管吧。丁一双咬着棍儿问:“都说什么了?那么长时间。”“我给你们演一遍啊。”楮沙白站直,拽两下领口,清清嗓子,朗诵悼词一般凝重道,“你们要知道,现场才是真正的试金石,站上云端的人,就应该有最坚韧的双足,任何居住在空中楼阁上的人,心中都塞满了怯懦。”沉寂中,突然冒出噗嗤一声,所有人炸开似的笑得东倒西歪,郑隗乐不可支:“这是通稿上的?听着不像,太文艺了,是大管自己的神来之笔?”楮沙白点头:“他好像中文专业的,还是他母校文青社团的笔杆子呢。”红瓢虫场馆不到两万座,专供小型演唱会,这次“守望元素”的首唱会总时长一个半小时,补上互动与返场的时间,租时为两小时。有《断章》的出众战绩,票不愁卖,上座率也不是问题,实力也够,关键就在现场,十八号晚七点,临开场的前五分钟,管彬杰还在给他们做动员:“设备都检查过了没有?词和拍子靠谱的基础上,记得把热情挥发出来。”七点整,擂鼓震耳,欢呼如潮。金字塔音乐人陆沉珂正在台下,梅干菜一样的汗衫和塑料拖鞋,周围零星几个工作人员打扮的青年。“陆老师好。”管彬杰鞠躬。陆沉珂聚精会神盯着台上,没施舍他一个眼神。五道光束垂下,提琴裂帛,》,另三首都是新歌,《青藤》、《月下蟹黄》与《casey》,唱到一半,陆沉珂精神一振,叫嚷起来:“郑隗抢拍了!快了一个小节!”——往后很多年,管彬杰依然无比清晰记得这句话,这是两个小时噩梦的开始。后来无论是一战成名的“五千年”,还是史无前例的“二度唤醒”巡演,都无法掩盖他们首唱会状况百出呕血三升的车祸,以至于公司都不敢发行首唱cd。一开始郑隗的严重抢拍,很快被楮沙白发觉,他当机立断举起双手与歌迷互动,帮他掩盖掉空白五秒的失误。管彬杰满手汗湿:“救回来了……”打破他幻想的是跳脚的陆沉珂,在歌迷们狂呼应援声中发出螳臂当车的嘶叫:“救回个屁!谁准这王八蛋上场的?他在唱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他每一个词!”以及:“他喉咙里含着痰吗?”还有:“郭会徽又跑key!他怎么好意思唱!”雨露均沾:“丁一双在哼什么?这段不是哼的吧?”最后以一个气贯长虹的怒吼给出答案——“操!他忘词了!”管彬杰屏息凝气,不敢插嘴。他尚且镇定的一半原因依托于楮沙白与姜逐,全场下来,只有他俩还稳得住,救护车一样到处救场。他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没集体大跑调就有的救,原先以为楮沙白要一个人救四个人的场,现在是二带三,赚了。二十来分钟的时候,楮沙白一直频繁抬手,最后手指摁在耳朵上没有拿下来,工作人员交头接耳,承办方的汤总监也跑过来,管彬杰整颗心一拎:“他在干什么?”陆沉珂颊边肌肉一抽。“返听!他耳返出问题了。”耳返一旦故障,根本听不到即时伴奏与自己的声音,换句话说,等同聋子在唱歌,等从扩音器得到反馈则太晚了,抢拍、错音,会搞乱全队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