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文宗问身边人:宰相这样,像话吗?
身边人说:是不像话,但郑覃他们也是一片忠心。[19]
文宗没有再说什么,也无话可说。他早已领教了两派的势同水火和意气用事,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因此曾经不无感慨地说:消灭朝中派系,比消灭河北叛贼还难。[20]
朝臣们却不承认这一点。
有一次,宪宗皇帝问:派系斗争这么严重,为什么?
宰相李绛回答说:因为历朝历代的帝王,最痛恨的就是派系斗争。因此,小人要攻击君子,就说他们搞派系。派系这东西,说起来可恶,查起来没影,最方便用来整人。何况君子和君子,本来就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难道一定要让君子和小人苟且在一起,才叫没有派系吗?[21]
结论是:没有派系斗争,只有君子小人。
或者说,君子在一起叫同道,小人在一起叫朋党。[22]
这话听起来似乎在理,实际操作却很困难。至少,我们无法分辨当时的两派,究竟谁是君子,谁是小人,甚至不能通过对无辜者的同情心来进行判断。因为在唐文宗感叹&ldo;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rdo;之后不久,两派的领军人物都被打压排挤出京,而且一贬再贬,罪名则都是莫须有。[23]
同样,我们也很难指控那些实施排挤诬陷的人,因为他们以反对宦官乱政为己任,而且为此献出了生命。何况如果这几个是小人,岂非证明受打压的是君子?都是君子,又为什么要弄得势不两立,你死我活?讲不通吧?[24]
君子小人论,可以休矣!
但,朝臣分为两派却是事实。比如李绛,就跟另一位宰相李吉甫是死对头。吉甫主张什么,他就反对什么。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跟李宗闵、牛僧孺又是死对头。前面所说郑覃要打压的那个被贬官员,就是李宗闵。所以,中晚唐的派系斗争,便又叫&ldo;二李党争&rdo;或&ldo;牛李党争&rdo;。[25]
牛僧孺和李德裕都不是小人。前者拜相,是因为唐穆宗意外发现他是拒绝贿赂的清官。后者则在得势之后,不顾唐武宗的意愿,顶着宦官仇士良的压力,竭尽全力为自己的政治对手请命,终于在刀下救回了两位前任宰相的性命。[26]
那么,两派窝里斗,又是为什么呢?
与藩镇有关,与出身也有关。李德裕和郑覃代表着北朝以来延续数百年的关东世族,牛僧孺和李宗闵一派则多半是进士出身的科举官员。在对待藩镇和外族(主要是吐蕃)的问题上,前者持强硬态度,后者主张和平解决。[27]
换句话说,世族系是鹰派,科举系是鸽派。
政见加门户,当然针锋相对。世族系甚至恨不得废了进士科的考试,只留下明经科。郑覃就对文宗说:官员有能力就行,何必还要才艺?陈后主和隋炀帝倒是文采斐然,结果国破家亡。进士也一样,轻浮浅薄,不堪重用。
文宗弱弱地说:也不能一概而论吧?轻薄的人未必都是进士出身,科举官员中也有敦厚的。再说了,进士科的设立已经二百年,总不能说废就废。
郑覃说:那也不能太抬举。[28]
呵呵!态度如此强硬,底气从何而来?
宦官。
没有证据表明,郑覃与宦官有什么勾连。但朝臣的派系与宦官的帮派,则大约确有瓜葛。主战的世族系李吉甫一派在宪宗朝得势,就不仅因为宪宗皇帝要遏制藩镇,也因为宦官头子吐突承璀(读如崔)是鹰派。相反,当宪宗皇帝和吐突承璀死于非命,皇帝和宦官头子都换了人时,用兵就变成了裁军,掌权的也变成科举系的李宗闵和牛僧孺了。[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