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冬亭一巴掌拍在了谢隐的肩膀上,但脸上的笑意却是真的,艰难地笑了一会,跟谢隐说道:“听说最近工作干得不错,破了几个大案呢,省厅可是对你工作非常满意。”
谢隐嘿嘿一笑:“要不说孙悟空烦多少个筋斗云也翻不出如来佛祖的还得是我家老大呢,人在陋室,还能掌握天下事,佩服佩服。”
蒲冬亭白了他一眼:“行了,少给我臭贫,继续努力。我和省厅聊过两次想要退二线,省厅对我退下来的事儿倒是也没什么意见,但我想推你,阻力仍然有。你还得加把劲。”
谢隐聊到这,才收敛起笑容来,懒恹恹地靠在旁边病床的床头上,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干。你还没到岁数,一点小伤就下火线了?你得继续干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谢隐其实整个胸腔都疼的。癌症,人类至今仍然无法攻克的难题,绝对算不得小伤。他何尝不想让蒲冬亭多歇一歇呢?可他了解蒲冬亭,这个女人把事业当作生命一样对待,一旦真的退下来了,也就颓了,没了精神支柱,恐怕活下去都难。
“三十几岁的老爷们儿了,说什么胡话。我还能干到死?”蒲冬亭起身,想给谢隐找水果吃,被谢隐拦住了。
谢隐剥了个香蕉,递给蒲冬亭:“你在时候,犯多大错都有你兜着。你要不在了,我就成没妈的孩子了,啥都得自己扛了。”
蒲冬亭被说得心里热呼呼的,但嘴上还是嗔了句:“谁能总有妈罩着啊?你那大高个儿,你不扛谁扛?天塌下来都得你扛!”
二人有贫了一会嘴,这时护士走了进来:“这位同志,你别坐这病床了,马上有人住进来了。”
谢隐赶紧起身给人家挪地方,他把椅子往蒲冬亭身边拉去,俯身低语:“你怎么不找个单间呢?人太多安排不上?我给你找找门路?”
蒲冬亭却连连摇头:“算了吧,现在医疗资源多紧张,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来时候看见走廊里那些床位了吧?我起码还有个屋呢,已经不错了。当警察,我这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这都是来享福来了。”
谢隐拗不过她,也不再坚持,但脸色仍旧不好看。蒲冬亭看出来了,笑了起来:“两个人一个病房不也挺好么?热闹。我和之前那床病人家的女儿处得可好了,那小姑娘就是岁数太小了,才21,要不我都想把她介绍给你当媳妇了。”
蒲冬亭已经把谢隐拿捏得死死的了,知道他只要一提“找媳妇”,肯定不是尿遁就是转移话题了。
果不其然,谢隐赶紧说:“原来那床的,出院了?”
说到这,蒲冬亭脸上的笑意彻底没有了,她第一次有了眼神回避的举动。谢隐心底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死了。脑死亡,12小时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女儿决定拔的氧气管。”
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作为警察,谢隐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对于生死之事看得淡了。但每每直面生死,无论是蒲冬亭这种朝夕相处的战友,还是受害者这样的陌生人,他都明白,那所谓的看淡不过是无事时的错觉。
他也忘了是哪位大师说过的一段话,“世人都是无事时做修行人,有事时又打回普通人”。仔细想来,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比如此时此刻,谢隐本能地推己及人。如果死的是蒲冬亭呢?她一生无儿无女,大概最照顾的就是谢隐他们这群后辈了。如果是蒲冬亭脑死亡,谢隐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谢隐一想到那个他素未谋面的21岁女孩要独自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就觉得心窝子疼。
正出神,旁边床位的的新患者已经到了,儿女们张罗着收拾起房间来。
骤然到来的热闹还真驱散了逡巡在谢隐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又和蒲冬亭聊了一会,刚让老大开心一会,房间里却有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女孩提着一袋子水果站病房门口,定定地看着旁边床位上的老人。老人的儿女都愣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姑娘,你找谁啊?”
女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呆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家都有点慌了,这女孩究竟什么意思?
蒲冬亭这时突然说话了:“是妮妮啊,快来快来,上蒲姨这来,坐这儿坐这儿。”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病恹恹地笑了笑:“蒲姨,我是来看看你的。”
谢隐做刑警久了,自然而然的观察力让他瞬间明白这个看起来格外颓废的女孩是谁。如果他没猜错,她就是方才提及的决定拔掉母亲氧气管的21岁女孩。
谢隐从她的神色里很难看出过分的悲伤,更多的是呆滞与倦懒。其实也正常,孟昀刚牺牲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着惨败的墙壁,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倒不是有多悲伤,只是没力气。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妮妮,你最近还好吗?”蒲冬亭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她拉着妮妮的手,叫她坐下来。
谢隐有眼力见地给女孩让了个位置。
“我很好,蒲姨。我来看看你,不坐了,看完了,就该走了。”说到这,女孩的眼圈终于开始泛红了。
她似乎很逃避这种无力的伤感,她骤然松开蒲冬亭的手,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蒲冬亭想拦住她,也只能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