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歉意地笑着说:“我……吃馍就行咧!”
她心里忐忑一下,他只给她买下两碗,自己啃干馍,想省下几个钱来。她心里动了一动,随之就愤怒了,从他手里夺下馍来,塞到布袋里,把那一碗饸饹推到他面前,狠狠地瞧着他,直到他端起碗,提起筷子,憨憨地笑着低头吃起来。
她看见他吃得很香,很馋,一碗饸饹只挑了次筷子就挑光了。她伸出手不容置辩地说:“把钱给我。”他没有吭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交到她手上。
她接过那一沓折迭整齐的整块票儿和零毛毛票子,转身就走到买票的窗口,一下子又买下四碗来,堆到桌子上,对着他惊恐的眼睛说:“你吃,我也吃。”
他小声嗫嚅说:“要是不够看病咋办?”
“吃饱再说。”她埋头畅快地吃起来。
她吃下三碗饸饹,似乎肚子里还可以装进三碗。她没有再会买,留下空隙再吃点别的久已渴盼的东西。她走在前头,他推着自行车跟在她后面。她在一个卖西红柿的小车前停住了,问了价,又还了价,买下三斤,装进帆布袋里,等不得用水洗,只用手绢儿擦一擦,就吃起来了。她塞给他两个,他满眼疑虑,没滋没味地吃着。直到她停站在一个西瓜摊子前,而且花掉一块八毛钱买下一个整个西瓜的时候,他吓得简直要哭了:“看病咋办呢,钱花完了……”她说:“我有办法,你甭急,先吃瓜……”
她和他蹲在瓜摊上的小桌前,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个西瓜。
她吃饱了,浑身都恢复了力气,心满意足了,做梦时不知多少回梦见吃着杏儿,桃儿,西瓜,醒来时枕头上泌着一片口水,今日算是畅畅快快地享了口福。看着郁郁不乐的他,她觉得他太傻了,傻得令人可怜,令人憎恨。再次走到医院门口,他咕哝说:“药费肯定不够了!”
“算咧!不看病咧!”她说。
他回过头,惊疑地瞪大了眼睛。
“我的病……好咧!”她笑着说,“西瓜和饸饹,比药灵哩!”
他大概现在才明白上了她的圈套,一下子没有了力气,顺势在医院门口旁的槐树下蹲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有点生气地低下头。
她也想歇一歇,就在地上坐下来,瞅着他有苦难言的样子,悄悄说:“怎么办?买吃了这些东西,没开下一张发票,回去怎么给咱爸交帐呢?”
他不计较她的挖苦,反倒问:“你真格没病?”
“现在……有病也没钱看了。”她挪揄地说,“想想回去怎么交帐?”
他闷下头,又不吭声了。
“这样——”她说,“你甭做难。这五块钱,算是我借咱爸的,你给他说响,我迟早给他还了。”
“不不不——”他尴尬地笑笑,“不是这个话嘛!”
“建峰——”她低低地叫,“我说的是真话,不是耍笑你。我今日敢花五块钱,实在是馋得受不了啦!你知道,我有了,三四个月了。我也不知道,自肚里有了这东西,嘴里馋得……”
“你该早说……”建峰说。
“早说啥?你不知道,咱妈也不知道?”她说,“可我连……”她说不下去了,委屈得想流泪。看着街道上拥拥挤挤的男男女女,她忍住了泪,说,“你不替我想,也该替自个的后代想想。我要是生下来个瘦猴猴,你就后悔了!”
建峰闷下头,轻声唉叹一声。
“我给你怀了娃娃,瞎好没人问我一句。我恶心得吃不下饭,你妈不管,你也不管。”四妹子气恨地诉说着,“你爸养的那头老母猪,怀下猪娃了,他一天三晌给喂食饮水,给搔痒痒捉虱子……我连一头母猪也不如!”
“四妹子,你听我说——”建峰急了,忙解释说,“我实在没一分钱,有心也用不上,再说……我也不懂该做啥。”
“没钱归没钱,话该有一句吧?”四妹子并不接受他的解释,“你爸封建到连一句话也不许你跟我说吗?”
建峰又低下头,难受地唉叹着,闷了半晌,委婉地说:“咱爸脾气不好,面冷,家法也大,我也没法子,可你慢慢就知道了,咱爸心好,昨黑给我说,看病剩下钱了,叫我给你买些想吃的东西。咱爸说,屋里家大人多,不好给你另喝单吃,借这回看病,想吃啥买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