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揪起兰官的领子,酒气喷了他满脸:“你就那么爱招惹人?要不要我把你扔窑子里去让你显显身手?”
兰官推不开,只能冷冷地回他:“别他妈在人前发疯,你自己手下人狗眼看人低轻贱客人,不然我们也不用走后门碰见你,还省一桩晦气!”
“怎么着,被我抓包还心虚了?”大少爷扳过他的脸厉声骂,“不要脸的贱货!”
我一时不知道兰官会说脏话和大少爷会说那么难听的脏话哪一个更让我惊讶。他们俩在人前的品行都是一等一的无可指摘,偏偏把最糟糕的一面留给了对方,以至于每次明明好好说话就没事的,非要扎来扎去两败俱伤。
我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好像认识半天的兰官其实在我眼前只是一个精致的皮囊,到大少爷那里才会露出长着刺的本性来。原来他对我这么见外,之前说的,恐怕也没几句实话。
我调转脚尖正要走掉,又听见大少爷抓着兰官逼问:“方才对他笑什么?谁允许你笑了!”
大少爷真是醉得昏了头了,也不知道酒醒想起来,看到我还要做人不做。我在心里冷笑。
明明兰官可以好好回答,可是他偏偏往大少爷脸上啐了一口,道:“人家是留洋学生,有文化有礼貌,你算个屁。”
兰官居然为了气大少爷捎带上了我,和之前大少爷威胁他拿我当挡箭牌有异曲同工之妙,气得我都呆了一下子,就听见大少爷又开始骂骂咧咧:“我没文化?我没礼貌?你他妈瞎了吧!”
“我就是瞎了才看上你!”
这句话一说完,就听到兰官一声压住的惊呼,大少爷一把将人扛到肩上,对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信不信本少爷弄死你。”
这个弄死显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弄死,我终于忍无可忍,丢下带路的仆人又跑了出去。
真丢人,我一个享清福的花花公子,竟然因为同一件事从一户人家里落荒而逃两次。
我深深反省自己之前不正常的行为,恨不得捶死脑子里那个不理智的小人,连带着记恨上了那个高岭之花一样的兰官。管他什么花,都种在人家屋子里了,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和大少爷抢花,何况花本人对我还不如对空气,没劲。于是我很快就把大少爷和那什么花丢在脑后了。
再后来过了一个多月,大少爷突然发了邀请函,请我到他家喝下午茶。我不明所以地去了,结果大少爷只字未提一个月前的事,似乎是忘了。
他请我来是为了他工厂和洋人对接的事。
月城留过洋的就我一个,不说别的,语言还是能通,不过听听洋鬼子说了什么,如数翻译,再把自己人的话译给对面听。这多简单,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大少爷笑着和我品起茶,这次我是不指望他说出“叫兰官来唱戏”这种话了,毕竟没喝酒的大少爷还是很正常的。
结果呆了一会儿,突然有下人来报,说县长来了。我吓了一跳,心想大少爷果然名不虚传,都能让县长亲自上门,赶紧起身告辞。大少爷连连道歉,说安排不周到了,好歹请坐,品完这半盏茶,下人会好生送我回去。
我答应下了。等大少爷离开后,我端正坐着喝了两口茶,终于还是没忍住,走出去逛到了园子里。
大少爷交待了容我自便,下人见我想自己逛逛,就识趣地退下了。我百无聊赖地晃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晃什么。总之是……不能再去找兰官了。
结果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园子后面,似乎是账房的地方,紧挨着后厨,来来往往的丫头小厮不少。兰官立在长廊里,白着脸看着房门里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老毛病又犯了,躲在旁边偷看起来。
“我说兰大公子,你站这也没用,这个月真是账上紧,匀不出闲钱了。”账房小厮磕着瓜子,抬眼瞟他一下,嘲讽之意很明显。
兰官隔着门,脸色不太好看,踯躅了一会儿,才说出话:“不是说好的,每月给……给两个银元么?”
“嗨呀,府上姨娘月例是两块银元没错,可是公子你……”小厮挤眉弄眼的,搞得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兰官在一群人的哄笑声中站着,红着脸显得格外狼狈。大概对人低头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羞辱,可是没办法。
又有人笑道:“两银元在兰公子面前算得上什么,到大少爷那一撒娇,可不什么都有了?”
“上回那枇杷膏倒手卖了也能不少钱吧,上等货呢。”
“哈哈哈你提这做什么,枇杷膏不是大少爷赏的么?听说一口都不许剩,全吃下去了。”
“啊?三斤全吃啦?”
众人又哄笑一片。兰官再也忍不住了,丢下一句“不给算了”,转身便走,生怕后面的嘲笑声再撵上来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