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翮只得把手递了回去,果然得了手臂他就不再哭了,侧身靠着钟翮的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再像之前那样恨不得将自己贴在墙上。
钟翮伸手轻轻拍了拍陆嘉遇的背,一边拍一边出了神。
陆嘉遇该怎么办?是华风的儿子,嘉陵一代华风的名号如雷贯耳,只可惜她生得晚,没能得见那位精彩绝艳的男子,她与陆汀州倒是见过几面。陆家家主年近不惑,一头白发,生得像是三四十岁。向来端正不苟言笑,“礼”不可废这句话她已经在陆汀州那边听倦了。若是将陆嘉遇送到陆家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钟翮这辈子最怕答应别人什么,少时意气风发,朗朗如日,一转眼天翻地覆,可这点习惯仍旧像一根牢不可破的铁链将她锁在原地。陆眠风临走前那一眼,分明便是放心了,他与她的约定心照不宣。更何况陆嘉遇似乎与钟沛还有些关系,钟翮皱了皱眉,蜷缩在她身边的人低声忽然呢喃了一声,“钟翮……救救我。”
钟翮伸手轻轻摸了摸陆嘉遇汗湿的鬓角,一道黑气没入陆嘉遇的眉心,阴鬼善查人心,钟翮占了这个先机。
他的梦里果然一片混沌,黑气与猩红的岩浆将他的梦蒸得如同炼狱。陆嘉遇很好找,他像是误入的小鸟儿,站在那片血腥之地茫然无措。
他脚下躺着陆眠风、周溯、阿青……还有自己。
像是无法接受,陆嘉遇跪在自己的尸身旁,竟连手抖不敢伸。
一双手将陆嘉遇梦里的尸山血海都遮住了,钟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什么呢?醒来喝药。”
“我哪那么容易死?”带着笑的声音像是一根线,将他从炼狱拽回了人间。
尸山血海都被黑暗抹去,他感到自己似乎抱着一个人的手臂,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沉沉睡去了。
那夜钟翮终于给他喂进去了一碗退烧药,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二日夜里,钟翮推门进来,就看到陆嘉遇支着病骨靠在床头,大病带走了他一半的精神,他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颈侧瘦得都有一个窝,门响了的时候,他偏了偏头,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多谢你这几日照顾我了。”
钟翮端着盆进来,将门关紧了一些,“怎么?听着像是要去流浪。”
无心插科打诨却正打进陆嘉遇的七寸里,他浑浑噩噩,噩梦一个接一个,没有尽头也没有来处。他清楚得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浑身疼痛,冷汗淋漓,如同发热一般的症状不是因为别的,那是话本里心碎的感觉。
他时常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也不觉可惜,他若是好好活着,又能怎样呢?他要去什么地方?他是谁?钟翮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她已经仁至义尽了,给她添麻烦,不妥。
半晌没等到答案,钟翮叹了口气,从房间中提起月华,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月华在钟翮手里还是冷的,可到了陆嘉遇怀里就成了温热的。
钟翮笑道:“好生偏心的一把剑。”
陆嘉遇摸了摸剑柄,然后撑着床站了起来,他撑着病骨一点一点走到了院子中央,月华在手中似乎有了生命。
大雪被剑尖带起,他只记得一个起手式。
“左手低一些,剑尖顺着手腕转一圈,小心别伤到自己。”钟翮没有拦他,而是站在台阶上望着他。
他支撑不了太久,可他也需要一个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思念。
陆眠风的剑法他记不得多少,磕磕绊绊满是疏漏,他错一点钟翮便出声提点一句。剑势收回来的时候,他额上都是汗水,可神情却完全不同了。
“滴水穿石,我会慢慢教你,不急着一时。”
陆嘉遇站在雪地里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自那天后,他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恢复了健康。
第17章
年关快到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忙了起来。阮青荇收了出去走最后一趟镖的心,每天躺在家里睡得比猪早,起得比狗晚。阮明德和霍文只能忍三天,之后就忍无可忍。阮青荇时常被揪着耳朵丢出屋子去,她百无聊赖,只能去找另一个闲人。
钟翮自打带着陆嘉遇从睢城回来,除了给他养病,就是教他一些比较简单的阵法,至少有点什么自保能力,阮青荇来的时候正赶上这么个好时候。
长白山脚下的雪落下来直到入春之前不会再化了,钟翮家院子里好像比别的地方更冷,都被踩成了坚硬的冰层,又滑又硬。
阮青荇基本上是滑着进门的,堪堪靠着篱笆才没躺着进来。她抬头方一进门就看到钟翮盘腿坐在房檐下,而捡来的弟弟一身单薄站在光滑的雪地上,脚下是一些用刀剑刻出的痕迹。
钟翮本来漫不经心垂眸盯着那满地凌乱的阵法沉思,听到阮青荇的脚步声抬了头,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安安静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