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上’里山幕重叠,云似悬钟,狂风朔雪嘶吼着像要将外来者都撕碎。这样可怖的情景却未曾让楼生眼里的情绪有半分动容,他负手立在洞口,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便先一步踏进了狂风中,钟翮那点肺腑里七扭八歪,她领了他的情,低头一礼,带着陆嘉遇一头扎进了雪幕中。
三人方一跨出山洞,身后的山石‘轰隆’一声分崩离析,陆嘉遇似乎有了本能,方才遮天蔽日的鸟群瞬间挡在了三人身前。
可意外的是并没有半点山石落下,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座山石用崩塌来形容是不确切的,那些坚硬的棱角在狂风中化作飞雪,来不及落在地上就消逝无踪。
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楼生站在两人身后神情凝重,“这就是我引你们来的原因,我这点残魂撑到二十年已经是极限了,这个阵我已经无力再维持了。”
他语焉不详,钟翮却豁然开朗,“楼先生已经去了二十年了是么?难怪孩子都不喜欢在陶致身边多呆,我早该想到的。”
楼生并未反驳,钟翮皱了皱眉,“可‘镜上’也是要‘祭献’的,这反阵要是还活着一切如常,可要是崩塌了,代价是什么?”
楼生站在与她只有三步的地方,可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他凝视着钟翮的眼睛,“是我楼家最后的血脉。”
木椅的把手忽然被钟翮捏碎了,她神色忽明忽暗,却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糊涂!”
钟翮被前辈气得气血翻涌,冷笑道,“我就说什么样的祭品能撑起来这么大的一个阵,怎么楼家连自己的血脉都不放过?”
钟翮心情差点骂娘,陆嘉遇跟着也受影响,他上前一步身上的鬼气剑拔弩张,“前辈面相与阮家很像。”
楼生知道这两人生气,可事情并无回转的余地,他垂下了眼睛,喉头滑动了两下,“是。”
说到这里,他眼眶骤然红了,他抬头望向两人,脚步却向后退去,“前人犯错,受罚的不该是后人,还请钟家少主破阵,楼生此生唯一的请求便是如此,事成之后……”
可惜他不是个生意人,生不出口吐莲花的嘴,无奈地笑了,“若我还有片缕魂魄可存,当为少主所用。”
话音方落,这人就像身后山石一般化作飞雪溶进了阴沉的天际里。
钟翮面色不虞,可两人被困在这里半点办法都没有,她偏头看向站在身旁的陆嘉遇,“嘉遇。”
“嗯?”陆嘉遇微微低下头,他愣了一下,这样的角度是很难得的,从他初见钟翮开始,他总是在仰视着钟翮,追逐着她的背影。他身上太冷,大雪落在他肩头都无法化去,眼睫上凝满了霜雪。
钟翮的目光穿过风雪如有实质的落在了他身上,他以为钟翮要嘱咐自己要做什么。可出乎他的意料,钟翮叹了口气,将火气压了下去,问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方才……谈到你父亲,你是不是有些难过?”
钟翮的眼瞳黑白分明,像是含着氤氲的水气。不知怎么他鼻头就有些酸了,眼眶慢慢泛红,“我爹走之前把剑留给了我,可方才,我觉得我离他好远。”
钟翮从那方残破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用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水迹,她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你父亲年少成名,曾是多少仙门世家愿意倾尽一切换来的天才,可他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们缘分不深……”她斟酌了一下这话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复而将手掌放在他的头顶摩挲了一会,“破阵就如同进入幻境一般,多数幻象都是从前旧忆,正巧带你去看看他走过的路。”
陆嘉遇闭了眼,点了点头。
钟翮眉眼微垂,“破阵说到底不过在于两字。”
陆嘉遇抬头看她,“什么?”
“舍得。”她一字一顿。
陆嘉遇如梦方醒,“师尊,你能站住了么?”
钟翮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迹斑斑,无所谓地笑了笑,“若是要靠这些东西,我早就死了千万遍了。”
第26章
‘镜上’实在是个雅称,相传曾是扶慈道圣的手笔,她可以算是阵法的大家,一生未曾拿起过见血的兵刃,仇敌无数,可未有一人能够近得了扶慈的身。至于后来身死魂消,死于挚友之手。
虽说扶慈道圣的死还得归咎于她自己道心不稳,走火入魔,可钟翮总觉得这背后捅刀子也不值得称赞,无论史册上用多少笔墨来美化。不巧,这个挚友是钟鸾。
茫茫的雪原像是走不到尽头,每走一步陆嘉遇的整个小腿都会陷进雪地里。钟翮也不催他,脚下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只留下一排浅浅的痕迹,大风一吹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