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鹤亭微微僵住。半晌,他才道:“你之前说不是你做的。”“我说不是就不是了?不是我还能是谁?”“为什么?”“吃饱了撑的啊。”“……跟我回去。”“你都没有张兄待我一半客气,我凭什么跟你回去?”张怀远还在楼下指挥着人收拾桌椅,忽然听见楼上“哐当”一声巨响,就见迟鹤亭怒气冲冲地下楼来,顾渺抱着胳膊倚在门边上,冷冷淡淡的,不发一言。张怀远目瞪口呆,眼看着迟鹤亭已经穿戴起了蓑衣斗笠,迷茫道:“这是?”“不用管他。”顾渺道,“有酒吗?”迟鹤亭径直从人群中穿过,脸色苍白,眼里烧着的一把怒火将眸子点得晶亮。客栈外头风雨肆虐,刮得旌旗猎猎作响,他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这雨里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浑身都酸软得难受。乌云踏雪甩甩尾巴,要来蹭他,被他一把推开,只牵走了自己的小毛驴。迟鹤亭的那点异样,顾渺没注意到,却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小二不知所踪,张怀远便借口找酒去了后厨,召来两个暗卫,吩咐道:“那个迟大夫有些不对劲,你们且跟上去看看。若是有可趁之机,就——”他做了个手势。暗卫心领神会,应了声便消失了。顾渺在房间里等了片刻,不见张怀远拿酒回来,正心生疑惑准备要下去瞧一瞧,门便被敲响了:“裴兄,我能进来吗?”“进来吧。”张怀远坐下,殷勤地给他倒了杯酒,问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顾渺端起酒,瞥了他一眼,道:“这不是你该问的。”“没想到裴兄这么好脾气的人,居然也被惹恼了。”顾渺闷闷道:“是他恼了,不是我。”“我觉得裴兄就是性子冷淡了点,人很好,不该如此啊。或许是那位兄弟太过计较了。”“人好?”顾渺慢慢抿了口酒,反问道,“哪里好了?”张怀远自然接上:“哪里都好啊,很讨人喜欢。”“哦。”顾美人闷头喝了两杯,脸色微红,冷不丁道,“你喜欢么?”“咳咳咳咳!!!”张怀远登时被呛到了,缓过劲来,激动得眼睛微微发亮,“像裴兄这般相貌秉性都是一等一的妙人,有谁会不喜欢?”“嗯。”顾渺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那为什么他不仅一天到晚想着别人,还骂我?”张怀远没听清:“什么?”“没什么。”顾渺盯着酒盏,忽觉细微的重影消失又复现,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道,“张兄,我有些乏了。”“啊,天色也不早了,裴兄还是早点歇息吧。”随便打发走了张怀远,顾渺从怀里摸出药盒,倒出最后一颗六味丸服下,发呆了片刻,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别院。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跟迟鹤亭闹掰了,稍微气一气就差不多了,省得他以后再随随便便诬赖自己,还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江无昼。如果明天阿迟愿意认个错,那最好不过……顾渺这么想着,吹灭蜡烛,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辗转到半夜,才昏昏睡去。昏暗夜色下,朦胧雨幕将整个乌宁笼罩,瓢泼得天地如洗,将暗处的肮脏与罪恶连同鲜血一起冲刷至了无痕迹。待到天光大亮,再难寻觅。天不亮,顾渺便骑上乌云踏雪,沿着湿润的青石路慢悠悠地往城外去了。他甚至想好了午饭要吃什么,到时候撺掇迟鹤亭带自己去酒楼吃饭,点一桌子辣菜,然后偷偷往饭里塞辣椒,看某人被辣得直冒眼泪花又不得不咽下去。真不错。别院的大门被雨水洗刷得锃亮,通往后院的檐廊上,洒落着几点并不引人注意的褐色污渍。顾渺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但想起昨天门口才死了人,也便没往心里去。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卧房,从半开的窗口跳进去,猛地一把掀开低垂的帐幔,高兴唤道:“阿迟!”里头露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阿迟?”顾渺有些迷惑,左右看看,四下都没找见人,正准备去后院瞧瞧,脸上的神色却忽然僵住了。那些一晃而过的斑驳污渍出现得极其凌乱,像是有人端了个漏水的药碗,滴滴答答的,一路跑跳着过去。可如果这不是汤药呢?顾渺心中一悸,猛地转身冲向后院。分明只是短短一条檐廊,他却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走过这样漫长的路,长得难捱。药房的门虚掩着,一只小小的狸花猫正往里探头探脑,门上的半个血掌印触目惊心,底下还渗出了一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