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父母等候我多时不见,打电话一问我才刚醒。二老痛骂我之余,只好让新郎亲自来接我。他把婚纱带在车里,对我说:“你快点穿吧,妆也别化了。”
我说:“两个人行礼之前见面不吉利的。”
他扯住我的头发到他怀里亲了一下,呵斥我:“快点,别啰唆!”过会儿又补充,“还能怎么不吉利?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又去得早,自己苦拼苦打地挣点钱娶老婆,结果还娶到一个连饭都不肯做的。”
我立时大怒:“那你把吃我的都吐出来,你不能把好人往死里冤枉啊。”他笑着伸手拍拍我头:“大吉大利,别乱说话。”
我哼一声:“偏要乱说话,让你娶老婆都娶不肃静,说不定我这就跑了呢。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婚礼上跟人私奔。”看来我的八点档也没少看。
他转头看我:“娶不肃静也要娶,你跑了我就等你。”
我立刻嘲笑他:“你也就是现在到手了才说这话,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追不到我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大决心?出点事就把力气都花去一夜转战数女了。”
他笑着摇摇头,不与我理论。
我解开衣服,然后想到一个问题:“我在车里换衣服你偷看怎么办?”
他把婚纱扔到我怀里:“那你就宰了小的报仇。”
我在车里换好衣服,跌跌撞撞跑过去与我父母会合。下车前,我问欧阳昕:“你想好了,不后悔?”
他看我一眼,招招手,我倾身到他跟前,他抱抱我,说:“很遗憾失去你这个女朋友,快滚吧,我老婆要来了。”
我父母坚持两人一起挽着我的手。我妈不停地帮我整理头发,连声说“你怎么起这么晚啊,头发都没梳好”;我爸则不停嘱咐“你以后要对小昕好一点,别整天呼来喝去的,比你妈脾气还差”;我妈立刻反驳“谁脾气差,恶人先告状嘞”……于是我只好无奈地搀着二老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前行,不时帮着劝架。
通道尽头站着我的新郎,他微微歪着头,笑望着我。他的眼睛很大,时常戏谑看人,今天却全都是快乐的光彩;他的眸子颜色有点浅,跟他的发色正好搭配,晶光闪亮;他的面孔有点白,却透出红润的幸福;他的牙齿干净得耀眼,让我在黑夜里也一看见就动心。发觉我在看他,他朝我眨眨眼,笑得更动人。今天来宾中所有女眷都在或明或暗贪婪地观赏他,只是偶尔才垂怜一下我这个新娘。他却只盯住我一个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他笑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直催我父母快点走。
终于一步步来到他身边,欧阳昕笑着过来接我的手,我低声说了一句:“你今天真是帅呆了。”他答:“你现在怀着小的,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父母握着我们两个的手,目中泪光隐隐。欧阳昕这个小马屁精立刻揣摩到圣意,认真地对他们说:“我会对倾倾好的,一辈子,你们放心。”
我马上挤兑他:“你要真对我好呢晚上就一起睡,别光说不练。”
我妈立刻呵斥:“说什么呢!怀着孩子呢,这么没轻没重的。”
我一下就委屈了:“你们只管小的,都不管我了,我不理你们了。”新郎赶紧揽我过去:“没事没事,你永远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家永远都让着你。别生气了。”
我“哼”了一声撒娇:“永远吗?你要说话算数,永远听我的话!”
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主持开始读事先写好的底稿,向我们讲述爱的真谛。往日我都觉得这些繁文缛节无聊冗长,可是今日却觉得感动,每一句话都是那么诚挚深刻。
当主持读完稿子,问我愿不愿意嫁给面前这个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时候,我已经视线模糊。是,我打算答应,打算将自己一生交在这个人手上,两人一起摸索着去享受这个美好的人间。可是,正要回答时,忽然听到了似有似无的音乐声由观礼席中传来。因为视觉被泪水影响而不清晰,我的听觉就变得特别敏锐,我好像听到了傅辉的声音。
我永远认得他的声音。
我一下心惊: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幻听到他的声音?他明明是没有来的。
可是他的声音却固执地钻入耳中,竟然是一首老歌《梅花三弄》:“人间自有真情在,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我从没听他唱过这首歌。他很少唱这些抒情气息浓厚的歌曲,除非是应付场面或者做人情。我疑惑地转头,没有看到他,众宾客都正等待我回答,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声音,难道是我听错了?
可是我永远认得他的声音。
我的泪意褪去,目光清晰起来,又看了一遍,正看到肖梅接起电话,歌声停止。
忽然就有一种强烈的惊诧和不安的直觉在心中升起。我望着肖梅,她挂了电话,抬头看我一眼,发现我也正紧张地看她。她短暂犹豫了一下,越众而出走到我身前:“傅辉出了车祸,医院正传家属见最后一面。”
此行何日再相逢,珍重春寒客里身。——《梁祝》。
我只呆了一瞬,即刻向门口跑去。跑了两步先踢掉高跟鞋,再跑两步扔掉了头纱,跑到门口时,我双手用力,将婚纱撕裂,只剩下内里作衬的紧身衣。突然又想起一个实际问题,于是我转身,向礼堂的另一侧招手,喊了声:“借车一用。”
欧阳昕疾步跑至衣帽架旁边,翻出外套口袋中的车钥匙,他拿过来递给我,我点一点头便离去。他的声音由背后传来:“我送你过去。”肖梅也在背后喊着:“带上我。”我没有回头。我已经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