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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被拉转回来,说话的是牙色襦衫的女子,水红色大氅上绣着几朵秋海棠,如娇似艳或盛开,含苞待放或花骨朵,鲜嫩的绿叶似能掐出水来,泠泠若清香扑面而来。女子眉若戴柳,唇红齿白,端庄秀气,举止优雅,看了人赏心悦目。
“姐姐,妹妹代甄儿、黎儿一齐向姐姐敬酒。往后我们一同服侍爷,都在一个屋檐下,还望姐姐能多照顾照顾妹妹们。”女子说罢从身侧斟满酒的侍女手中取过琉璃色的酒盏,殷红色的液体在她指腹间流淌。女子缓慢俯身,想要从芷澜身边越过。
芷澜阻了三女子想要送上前的胭脂水粉,同时将几个侍女逼退了数步。他们明知小姐容貌有损,偏还要送这些个恼人的东西,这不是变相的在耻笑她吗?!芷澜心中有气又不好发泄,偏是阻拦在外侧,不让牙衫女子走过。牙衫女子见越不过去,到也不恼,刚想说好话,却听背后有人不满道,“我等不过是想给姐姐敬杯薄茶,难道姐姐这都不肯赏脸吗?”穿着一身水湖色烟波裙的甄儿发难道。微扬的眸中满是冷凝之色,身侧的黎儿显是见她说话太过直白,拉了拉甄儿的袖子。甄儿一甩袍袖,嗔怪道:“我又没说错。她这般躲在帷幕后是什么意思,她若不想见我们,觉得打扰了她,自可打发我们走。躲在里面,拿什么架子,装腔作势的,谁得爷的宠爱还说不定呢,就给我们摆起了夫人的谱,往后还指不定怎么欺辱我们呢。”
甄儿话罢开口令端着酒盏的女子和黎儿俱是脸色凝暗,心中一凛,难堪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屏风后却传来低低地笑声,笑声轻曼低柔,如初雪后清澈的天空,干净清透。她本不欲与别人争抢什么,他们却先来试探她了,这么着急地赶来是觉得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贵胄千金一跃到满城皆知的相府夫人,这中间的跨度太过不可思议呢?还是觉得她其实是个充满心计的女人呢?
这些天凤都城里不乏对她的议论声漫天飞舞,除了对她的相貌揣测外,也想探究她究竟是个怎样神秘的女子。竟能将凤都各大家族的千金都比下去,占得了这人人艳羡的位置。到是对她先前的遭遇一笔带过,竟还有些不知羞耻的人觉得若能与她这般嫁给相爷,遭遇多少苦难都是值得的。难不成她还踩了狗屎运不成?!
“芷澜,把酒拿来。”朝夕浅笑道。
待芷澜奉上酒盏,朝夕晃了晃杯中的液体,好似有一股清泉在山涧潺潺流淌,酒香醇厚,润齿满溢,触口生津。朝夕饮尽酒盏,芷澜递还给候在帷幕外的丫鬟,恭敬道:“我们小姐已经喝完了酒,各位主子的心意我们领了,今日是其大婚,还望各位主子手下留情,早些回去歇息。”
女子们见不到朝夕真容,她自始至终都不搭理他们,一时间众人猜测不到她的心思,又不好太过为难,只当作罢,讪讪离去。
芷澜掩紧房门,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也不顾女子的仪容,此刻连青褐石的地砖冰冷都感觉不到,只管抱怨朝夕道:“小姐,你为何要支走竹溪?!”若竹溪在,她有武功能保护他们,芷澜就没那么怕了。
朝夕没想到芷澜的怨气这么大,潋滟的眸中灿若星辉,浅笑道:“竹溪有更重要的事去办,相信比起我的安危,爹更希望能从北魏获得更多的消息。”虽然北魏一旦有事,宁府那边不见得消息比她收到的晚,但那毕竟都是明面上能获得的,暗地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真相有时往往会被虚假所掩盖。以她的考量,各国派出的探子在敌国潜伏的并不会少,竹溪若打探到消息定会禀报回宁府,但也不会欺瞒她。不是她无法信赖竹溪,而是她很难相信任何人。
拂袖微动,掩唇将檀口内的液体悉数吐进瓷杯中,白玉的瓷杯在执起的手中微微晃动,被倒进了墙角摆放的花盆中。嫣红翠绿的枝叶上余留下香醇的酒香味,点点殷红的液体如晨曦薄透的微光下那滴赤红的泪珠,吸纳了酒液的花瓣娇艳瑰丽,灿若似火。
芷澜看着朝夕养的火舌兰,惊诧的张嘴凝滞。在小姐的嫁妆礼单中确有一部分是各种花卉的名字,都是些极珍贵的花,多数的名字都是她说不上来的。小姐极是爱护这些花,平日里就养在她自己的房中,她亲手养育,从不假手于人。芷澜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红得耀人,花瓣细小,散发出清幽淡香的兰花是用酒浇灌的。那么那株高雅慧黠的夜光白牡丹、黑曜神秘的山茶、高贵优雅的紫木槿等又都是用什么来浇灌的?小姐为何要悉心照料那些花?
“夫人,蕙平公主有请偏殿一叙。”门外响起敲门声,守门的侍女恭敬答道。
蕙平?朝夕在脑海中虑过一遍,芷澜提醒道:“小姐,是三公主。”
“她找我何事?”她与三公主平素不相识,怎会邀她前去,且又是在这种时候?
“奴婢不知。”芷澜敛眸道,“据说皇上极是宠爱三公主,她从不出席任何宫宴,便是祭祀都极难见到她的身影。奴婢不曾接触过公主,但私下里听闻三公主极青睐相爷的文采,凡是相爷的诗稿和画作她都有收集。小姐,您嫁给相爷是否惹得三公主不高兴了?她若刁难您该怎么办?”
艳红的丹蔻拢了拢束腰的衣裙,袖沿上翻飞的鸾鸟如展翅的火凤,欲要冲天而去。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么扎眼的颜色,望着这满室的赤红,她抚额叹道:“不知道。”如芷澜说的,新婚夜里三公主还将她召去,这就已经是刁难,只不知这人人艳羡觊觎的位置,往后还有多少磨难等着她。而这个她只见过一面,连模样都记不清的男子,真的要将她囚禁一辈子吗?她心中渴望的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是否已经太过遥远,还是该执着的追寻着,只为了那个赠玉之人背后的意义呢?
“夫人,蕙平公主的嬷嬷等在房外,请您移驾。”侍女刻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且让她稍等,我披件大氅就去。”芷澜为朝夕披上月白色貂裘大氅,翻毛领遮住了她瓷白如雪的肌肤,同时遮住了她红如焰火的绸衫。朝夕将额间的缀饰卸下,长如墨色的发只余根发带竖起。对于这个皇帝眼前极受宠爱的红人她还不敢得罪。
霜寒夜重,刺骨的寒冷。朝夕就着芷澜挑起的烛灯来到蕙平所在的偏殿。不复主殿迎客般热闹,院落里仅着几株寒梅在雪地里傲然绽放,十几个带刀侍卫守卫在月拱门边,院落四周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映衬着皑皑白雪,到别有一番趣味。房门口的倚梅轩外分立两侧,各有两名侍女静立,穿着宫装反绾髻,各执四盏百花灯,花灯上映有公主府的菱花云纹图案。轩窗里烛火明亮,笑语晏晏。侍女推门进禀时,从门缝扑面而来的暖风如三月旭阳。这个公主,当真不简单,竟连相府都要另辟一处地方专门给她休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西凤帝都能容忍她这般行径,想必平日里真的是骄奢惯了。
侍女得令请她进去,朝夕将握在手中的暖炉递给芷澜,让她候在门外。芷澜心里虽是着急,却也是无奈,只等在门外静观其变。
待朝夕进去,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陇黄的烛灯下暖气逼人,房间四周均摆设着火盆,炭火中的柴火烧得正旺。然这并非最主要的,这一个个着不同花色华丽宫装的女子,一双双神色怪异的眼睛全盯住在她身上是怎么回事?
他们凝注着朝夕时,朝夕也不动声色将房里或站或坐,或倚靠或侧卧在小榻上的各色美人打量了一遍。目光梭巡回榻上时,那里横卧着的分明是个墨发及腰,媚眼如丝,肌肤白腻,容色绝不逊于任何美人的美男子。男子的手中懒洋洋握着一盏酒樽,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一只玉臂耷拉在蜷曲的膝盖上,侧卧的怀中歪倒着一只酒壶,壶口的瓶颈中数滴酒液正往外淌的欢畅,地上一小滩酒渍,如旋开的花瓣。男子一只手撑着脖颈上的侧脸,一只手就着酒樽往唇边送酒,压根就忽视这个不速之客。
朝夕眯了眯眼,极力压制住心底想要冲上去将此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有胆量来见她,就不怕她戳穿他吗?
“小启子,本宫输了,这只凤血汉白玉金鼎你拿去吧。”倚靠在椅垫上的女子指了指红木桌上冒着苒苒升腾青烟的香鼎说道。她的眼眸始终不曾停驻在朝夕身上,说话间眼角余光略略扫过,对伏跪在地的朝夕置若罔闻,自顾自逗弄她手边的红嘴绿哥儿鹦鹉,拨着另一女子掌中的玉米脆喂给它吃。伏跪在她脚边的一名丫鬟着力轻缓地揉捏着女子的腿。女子着胭脂红亮金刻丝蟹爪云裳,暗藏云纹金丝绣玉兰花,袖沿衣襟均沿用只得皇室公主规格才配用的蹙金鸾鸟图纹,外罩一件素绒紫绫子如意裘袄。云鬓攒玲珑点翠镶玉珠钗,坠以玛瑙流苏。织锦玉帛束腰,玄红色披帛拢在臂弯间。虽是一幅素常的装扮,却胜似宫装更华丽矜贵。妍丽的鹅蛋脸,肤脂凝白,青螺眉黛长,绛唇映日,举止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