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可能是隶属于之前那片厂区的,但被废弃了很久,没有看守没有电,窗户上的玻璃也没有几块是完整的。几只野猫蹲在里头吃食,听见我们的动静喵的下就散了,留下一堆骨头,还有半尾红烧带鱼。所幸地上是干燥的,还堆着几板包箱纸,斐特拉曼把我丢到了那些厚纸板上面,自己在一旁坐了下来。身体碰到纸板的时候特别难受,又冷又湿,但我没办法计较这些,因为我很累,累得要死,累得很想能把自己浸在一盆热水里然后一头睡死过去。可是偏偏又睡不着,潮湿和寒冷对抗着疲劳,两者固执地僵持着,固执地折磨着人的身体以及神经。于是在强迫自己闭了会儿眼睛之后,不得不又爬了起来,靠在身后的机器上把自己衣袋摸了个遍,摸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烟,含进嘴里掏出打火机啪啪点了两下。没把潮湿的烟头点着,却不禁嗤笑了一声。真叫累糊涂了,明明手里有打火机却不知道生个火热热身,对着支香烟倒点得起劲。当下一咕噜翻起来,四下随便一搜罗,弄了点断椅子破桌子,往中间一罗,用纸头引燃了,不出一会儿,一大蓬热烘烘的火焰就在那些断木头中间烧了起来。不消片刻周围暖了许多,升高的温度让我稍微恢复了点体力,于是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衣裳,丢火上烤,一边稀泥似的在火堆边趴了下来。正想闭上眼,却看到斐特拉曼在一旁望着我,一边用外套包扎着他手臂上那两道伤口。意识到我的目光,他很快移开了视线,火苗舔着柴火啪啪爆裂出许多火星,洋洋洒洒在空气里,绕着这男人的脸稍纵即逝,将他那双眼睛映得格外的蓝。我从地上拾起那支被我丢到一边的香烟,抬起头时,发觉他又朝我看了一眼,于是扬了扬手,问他:“要不要试试?”他眉头轻轻一挑:“你似乎很喜欢吸这东西。”“因为它能让我放松。”收回手,把烟放到火堆上,看着熊熊的火将它前端烫亮。随后重新趴到地上,将它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你现在很紧张?”然后听见那男人再次问我。微苦的烟团在喉咙里滚了个来回又滑进了肺里,再从肺里挤出,这过程令我疲惫不堪的神经稍稍得到了一些平静。我朝火堆边又挪了挪身子,将脸凑近那团缓和的光线:“是很累。”“那睡会儿。”“睡不着。”“是在担心那东西追来么。”我没吭声。继续吸了口烟,透过边上那团跳动的火焰,我知道他仍在看着我。有时候看着我的背,有时候看着我的脸,有时候是身体的某个部位。“它们碰过我的血,暂时不会找到我们。”继而他又道。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滚动,很漂亮的弧度,我用手指比了下线条,却没想到他突然站起身,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干什么?!”我吃了一惊。过大的力道猛然间令我手臂疼得像要断掉,我刚一挣扎,却又不动了,因为那瞬间我看到就在刚才我趴着的地方不到半步远的距离,一条绿尾巴长蛇正盘在那里。斐特拉曼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但惊到了我,也惊到了它,它忽地朝上直窜而起,笔直像根拐杖似的,朝我嘶的声吐出道细细的红信。却没有继续朝我的方向窜过来。因为它七寸部位处夹着斐特拉曼的两根手指,就像他当初用它们夹着我的喉咙。“怎么不提醒我,”将蛇穿上铁丝架到火上去烤的时候,我问那个男人。“我还以为你又要……”“又要什么。”“没什么。”转着手里的铁丝,我看着那男人走出门去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随后又走了进来,背对着我把身上那件潮湿的衣服脱了下来。之后似乎感到舒服了很多,他轻轻吸了口气。我也吸了口气。喉咙有点干燥,我摸到刚才抽剩下的小半支烟头,重新点燃,将它塞进了嘴里。“就那么喜欢抽这东西么。”听见动静回头朝我看了一眼,他问我。我点点头:“最后一支,明天开始准备戒掉。”“既然它能让你放松,为什么要戒。”“有一种饮料,它叫咖啡,很香很醇,喝一口也能让人放松。”喷出一口烟,见斐特拉曼似乎在仔细听我说的话,于是收回逗留在他侧面轮廓上的视线,我继续道:“从小到大他们总说我很聪明,聪明源自于我记忆力,我记忆力高过常人,但那也意味着需要比常人更大量地耗费我的脑细胞,透支我的精神。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感到头疼,疼得无法入睡,也没办法集中一点精神去做任何简单的思考。后来发觉,咖啡这东西不错。好闻,好喝,并且可以缓解我的头疼。经常一喝,头就不疼了,那样持续了好几年,有一天突然发觉,一旦我不去碰咖啡,头疼得会变本加厉,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于是决定戒掉它,因为,它已经渗透进了我整个生活里。”“这东西也是?”“是的。”“所以要把它戒除。”“没错。无论什么,一旦上瘾,一旦介入你的生活,它就成了你的弱点,你无法简单拒绝它们,它们给予你的任何抚慰,任何愉悦,任何快感,乃至任何毒素。”“那就戒了吧。”简单丢下这几个字,那男人站起身重新走到了门口,抬头看着天,似乎那漫天的雨丝是令他所唯一感兴趣的。我躺在地上继续看着他的背影,他背部□的□的优雅的每一根轮廓的线条。直到烟头烫到了我的手指。我把它丢到地上。转了个身朝向火光,火光温暖的热度却令我喉咙的干燥似乎变得更加厉害了一些。如果现在走过去抱住他,吻他背上那些线条,他会拒绝么。我想应该不会。但我不会那么做,因为他只是将我当成另外一个女人。这世上,有些东西很容易戒,比如烟酒,比如咖啡。有些东西想戒却难,并且很容易被重新诱发。比如海洛因。那女人就是他的海洛因。令他生,令他死。令他在无比痛苦的死亡以及漫长的孤独之后独自醒来,仍对她念念不忘。fuck……我突然发觉我在嫉妒那个女人。有点儿嫉妒。天亮时雨已经停了,一顿蛇肉加上一晚上的好睡,总算让人恢复了点元气,我俩出了那间废弃的仓库,穿过农田找到公路,沿着它继续开始前行。之后发觉原来我们其实离南桥镇已经很近,大约又走了三十来分钟就已经看到了指向路牌,之后搭上了去镇上的车,一路进了南桥镇。进镇后头一件事就是去店里买了两套衣服,用的是在黑店里跟老板兑换的人民币。我和斐特拉曼身上那些衣服是难以在街上大模大样地走动的,因为早已破得不成样子。之后找了家客人比较多的小餐馆坐下,一来准备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二来,我想在电视新闻里看一下,自从昨天出了那档子事之后,新闻里是不是会说到些什么。但一直到新闻结束,始终没有关于昨天那家招待所里有人离奇死亡的事件被播报出来,自然,关于那家店里当天不翼而飞的两名可疑客人的报导,也就不可能有的了。我不知道这对于我俩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为什么会没有报导呢?一家旅店里突然死了两个人,而且死法那么诡异,纵然这家店是个黑店,也没理由不被人捅出这新闻来的。所以,这事没有被报道出来,不能不说是件古怪。正琢磨着,店伙计把我要的两份菜饭端了过来。服务倒也周到,不仅碗筷摆得工工整整,还将我面前那张本就干净的桌子抹了又抹。我抬头冲他说了声谢谢。他笑笑,站在一旁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