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子沉默地站起身,用尽全力扇了皋月一巴掌。教室里一瞬间鸦雀无声,只有一些干巴巴的回声。
皋月脸上泛着红痕,却并没有收起笑容,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也还了理子一巴掌。
“别得意忘形,理子,我可是还有那张照片呢。”
仅仅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之后,理子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并不是因为觉得疼,而是因为她发现什么都无所谓了。在她所犯的错误面前,那张照片又算得了什么呢。
理子抬眼看去,除了惠子和良江以外,皋月还带着一个女生。是隔壁班的,之前并没有说过话,那个女生正一脸不安地站在旁边看着她们。想到她应该就是自己的替代品,理子笑了。
“我无所谓,你想散出去的话就散出去好了,所以请你离我们远点,求你别来找事了。”
盯着皱紧眉头的皋月,理子想起了那一天的事。耳畔重新响起老婆婆的叫声,每当回想起那句“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吗”,就会有一阵战栗感席卷全身。不可能是幸乃干的,而理子又是第一次去那家店。那么,到底是谁呢?
所有一切都令人恐惧。幸乃如今人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她真的没有出卖自己吗?将来她又会怎么样呢?那个逃走的男孩子有没有看到什么?那一天的自己到底又是以怎样的决心,说出那么残酷的话的呢?
再怎么想,头脑中也没有任何答案浮现。盯着那个曾经一度以为会是自己朋友的女人的眼睛,理子又一次开始因恐惧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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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子真正意识到自己所背负的十字架,是事件过去四个多月后的初三早春。她经常会过来看一眼的“美智子”,突然变成了一个空壳。
“是趁夜逃走的。现在,正有许多可怕的小哥红着眼到处找呢。小妹妹你还是不要再来这种地方的好哦。”
当路边的一个男人这样跟她说过后,理子哭了,这是她自从事件发生以来第一次哭。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一边呜咽一边祈求宽恕,然而此时此刻,伴随着背上的沉重感,她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自己终于能够彻底与那孩子断绝关系了吧?
理子借此抓住了改写人生的最后机会。她彻底告别了山本皋月,并且坦然面对随之而来的惨烈霸凌——她觉得这都是自作自受,然后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她得到的回报便是成功升入自己第一志愿的学校,一所位于学区范围外的县立高中,并且在高中毕业当年考上了国立大学的英语专业。包括研究生时代在内的六年当中,她始终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不断拼命地学习。
后来她曾经考虑过成为一名日语学校的老师,不过在研究小组教授的强烈推荐下,最终被东京郊外一所新创办的私立大学聘请为兼课讲师。在外人看来这必定是光彩照人的资历。每当理子取得一个新的成绩,妈妈也都会高兴得眼眶湿润。
然而,理子的心中一次都没有满足过。教授在得知她始终有一个成为翻译家的梦想后,就为还在读研究生的她介绍了多家出版社的关系。当其中一家传来内定她的消息时,理子却越发感到内疚。
无论自己做什么,无论自己实现了什么,那个人的影子总是令自己心惊。她一直不停地在心中祈求宽恕,然而这声音自然无法传达到任何地方。理子陷入了无边的忧郁。那天夜里寒冷的空气,她一次都不曾忘记过,背上的沉重感也一味地逐年递增。
所以当一个素未谋面的记者因为田中幸乃所犯下的重大纵火杀人案,而提出想请她“作为初中时代的朋友谈一谈”时,理子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不仅接受了,甚至打算努力保护幸乃。
采访一开始,理子就明白过来,记者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参加不良社团”的少女形象。
这种事理子当然不会承认,她原原本本地讲述了真实的幸乃。自己的人生已经不能背负更沉重的罪责了,所以她尽量不去管记者那个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猥琐笑容。
“那个孩子并不是能够犯下如此残酷罪行的人。她其实非常温柔,也非常替朋友着想。”
最终,前前后后的发言都被完美地剪辑掉了。看着新闻中被马赛克处理过的自己,听着那种仿佛吸入了氦气一般滑稽的声音,理子放声大笑起来。
很不可思议地,她竟觉得可以理解。采访里所描绘出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经常听说的那种罪犯形象。如此空无一物的台词、平淡无奇的证言,早就不知在新闻中看过多少次了。
背上的十字架更加沉重了。即使想要反抗,也没有任何力气。理子不由得想要诅咒这般无能的自己。
关上电视,回到电脑前,桌上放着她正在翻译的绘本。那是她在旅行途中发现的一本名为《滑稽的埃莉诺》的古老童话。看着这本童话,理子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的。应该诅咒的不是软弱无能,而是时至今日都没有讲出那一天所有真相的自己——我应该诅咒的,正是自己的卑鄙。
理子忍不住在心中祈祷,希望能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一个能够在如今支撑起幸乃的人,一个需要着幸乃的人。她急切期盼着,在什么地方,能够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
突然间,她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那两个英雄。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那段模糊的记忆,也已经被旧书店前慌忙逃走的少年身影所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