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黎世杰说。
“您不要这么说,和您为我做的比起来,我做什么都报答不了。”美惠子说,她的眼圈突然有些红。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那是您的看法,我不这么看。”美惠子打断了他。
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美惠子指了指放在床头小桌子上的布包说:“您的钱,我帮您拿回来了。”
黎世杰看了一眼,勉强笑笑,说:“输还是赢?”
“输了很多,我很想帮您翻本,但我不会玩。”美惠子说,忍不住笑了一下。
“没事的,赌钱总是有输有赢,我以前也赢过很多次。”
“那就下次赢回来。”美惠子附和着说,她这种看问题的角度很对黎世杰的胃口。
黎世杰在木村的诊所躺了一个星期,其间川崎正男来看过他一次。对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川崎并没有过问,他只是叮嘱木村一定要保证他康复才能出院,川崎也和他谈了谈那天的事情。
“他们的目标是影佐祯昭少将,很幸运,他们失败了。”
黎世杰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遗憾,他想起了那个人的死。
“什么人干的?”黎世杰问。
“很可惜,凶手死了,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线索。”
“我当时——”
“不,世杰,不要自责,你做得很对,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你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武器。”
黎世杰沉默了,他的伤口又开始一阵阵地疼痛。
“谢谢你救了我妻子,世杰,请接受我真诚的谢意。”川崎站在他面前,非常正式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美惠子每天来给他送饭,把他的脏衣服拿回去洗,陪着他在离诊所不远处的一个小花园散步。在他面前,她很小心,很沉默,不说他不喜欢听的任何一句话,避免使他激动。她好像已经非常了解他,了解他的爱好、他喜欢的话题。她总是很仔细地观察他哪个菜吃得多,哪个菜不那么喜欢,尽管木村医生一再嘱咐他不要喝酒,她还是每次都装一小瓶清酒带来,而且不会忘记给他买烟。
他们总是聊一些很普通的事情,避免去涉及这场战争。黎世杰喜欢聊租界的生活,尽管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上海人,在上海生活的时间也不算长。他喜欢那里的西式咖啡馆,喜欢看《申报》,喜欢吃法式西餐;不喜欢虹口的混乱,也不喜欢看这边出版的《新申报》,更不喜欢街上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动不动打人抓人的日本宪兵。他说他也不喜欢租界的巡捕,但认为拿警棍的巡捕比起上刺刀的宪兵要文明和可以接受。他在美惠子面前肆无忌惮地谈论这些话题,似乎完全不在乎她是一个日本人,美惠子只是倾听,偶尔对某件事情表示惊奇,她从不打断黎世杰的话,总是让他尽兴。
只有当黎世杰怀着无限的遗憾说这种生活就要结束了,要一去不复返了时,她才说:“不会的,你一定还有机会去享受这种生活的。”
“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生活,从来没有。”黎世杰阴沉着脸说。
往往这种时候,美惠子显得不知所措,因为她此时遇到的不是黎世杰的性格问题,而是一个无解的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