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海棠虽娇……不及你。……臭不要脸!自那枝海棠起,便纠纠缠缠数百年。尝尽了他的风流多情,和薄情寡幸。冲琳忽然觉得奇异,她竟不记得那些年,她和他到底怎么了,怎地心中就对他有这样一股深深怨恨。她心中微凛。冲祁眸光闪动,冲她伸出了手。冲琳不及细思,翻手为掌,一掌拍出,排山倒海的灵力便推了过去。若不是冲祁早张开了结界,不说这一方床榻、明紫罗帐,怕是这洞府都要垮塌。冲祁含笑,迎着那灵力而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刀一般破开她的灵力,轻轻巧巧的捉住了她白皙纤细的手腕。那一年,她的结丹大典散去,回到自己新得的洞府,他已在那里等她。师妹今日,风姿无双,叫为兄好等,他含笑说。就那样轻轻巧巧的捉住了她的手腕,她便……再抗拒不得。那一夜,他取了她的元阴。转眼,已是百年身。冲琳闭上眼,再没了力气。冲祁将她抱在了怀中。“可想我了?”他呢喃,将她抱得很紧……053冲琳站在一片黑暗中。她知道自己在做梦,这样的情形经常出现,她并不惊异,只静静的等待。很快身周就亮了起来,她看到一个小女孩,骑在仙鹤背上,在天空中嬉戏玩耍。那女孩着实顽皮,竟扯掉了鹤儿一根大大的羽毛。鹤儿恼了,一个翻身盘旋,就将女孩掀了下去。冲琳不知怎地,心里就跳了一下。那女孩却半点不怕。原本搭在臂上的红绫,此时全部展开,托着小女孩又升了上来。女孩趴在红绫上咯咯咯的笑着,脸颊如红果一般圆润可爱,鼻梁一侧,有颗小小的红痣。冲琳醒过来,冲祁已经不在枕边。她拾起落在榻边的深衣,裹住身体,掀开帐子走了出去。在一间布有聚灵阵的洞室里,供奉着天地山河盘。砂砾在冲祁的手掌之下不断翻涌、变幻。冲琳在门口停住脚步。“三昧螭火已去,昕儿却劫相依旧。”他说。冲琳缓步走入:“我们可能都弄错了,昕儿这一劫,所应的……可能根本不是三昧螭火。”“……那个凡女?”冲祁微微转头:“她怎么回事?”他侧脸线条硬朗明晰,问这话的时候,头一晚的风流情意尽数收了去,眉间凛冽冰冷,这才是为长天宗诸人所熟悉的掌门真人冲祁。他现在,是一位还虚真君了,威压只比往昔更盛。“不知道。”冲琳摇头,“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看到她的命线了。”冲祁闻言,手掌忽地一收。山河盘中翻滚的砂砾像突然失去了生命,化作一团散沙,落在了盘中,再无动静。冲祁回过身来,看到冲琳眉间有一丝倦色。他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关切的问:“怎么了?”很快就想到了,道:“又做梦了?”冲琳点点头。“梦见什么了?与我说说。”冲祁道。冲琳的梦不是寻常的梦。她修的乃是宿世慧眼,可看人命线。因此常常为他人的命线所扰。她做的那些梦,其实都是她在旁观别人的人生。那些人生不一定就是此时此刻,有些或许百年前就已经成为一抔黄土,有些,或许百年后才会出生。但,那些人的命线,多多少少,都会与冲琳自身的命线有所牵连,所以才会对扰到她的心神。“一个女娃娃,不曾见过。说不定是哪位师兄师弟或者师侄,要喜得千金了。”冲琳低头捏捏眉心,“很可爱的娃娃,鼻梁上有一点红痣。”她没有看到,冲祁的双瞳,有一瞬失了温度。等她抬头,他眼眸中又含情脉脉了。“添丁进口,那是好事。”他轻佻的捏着她的下巴,“倒是你,什么时候给我也生一个?”冲琳微愠:“老大年纪了,还这般不正经!”冲祁勾勾嘴角:“在你面前,正经不了。”说着,低下头去……冲琳闭上眼睛,痛恨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永远都这么无力,永远被他掌控着心绪,被他牵着走。在他要离去的时候,她送他到大门处。“昕儿那里,你要怎么做?”她问。“破劫不止有化劫一条路可走。”冲祁淡淡的道,话音中透着上位者的冷漠。破劫的另一种方法,就是灭杀。冲琳停住脚步:“她只是个孩子。”“我知道。”冲祁道。昨夜众人散去,冲禹已经将该让他知道的事都讲与他了。“她身负前世功德,今生当有善报。你若杀她,有违天道。”冲琳冷冷的道。冲祁不屑的笑了笑。“我这辈子,有违天道的事,做的还少了?”他道,“若事事都顺应天道,我们又何必修炼,好好的生老病死,不才是最顺天应道的吗?”他冷笑:“我们修炼,窥天道,本就已经在逆天了。”冲琳看着他,以沉默表达她的不赞同。冲祁道:“这个事你不要管了。这本就是该我来做的事。”他转身欲走,冲琳却冷冷的道:“她虽是凡女,却已在昕儿的因果中。你妄加干预,不怕乱了他的因果?我长天宗代代守护,若因你的狂妄最终功亏一篑,你……担得起吗?”冲祁停下来看着她。冲琳上前一步,道:“他不比寻常人,他的因果,若有差池,带来的可能是天罚!”“若有天罚……”冲祁傲然一笑,“那我便一肩担着!千年万年之后,后人读史,依然能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做了什么。便是我现在兵解陨身,又有何可惧?”这个人啊,就是这样的狂妄,他认定的事,从来都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冲琳无力的闭上眼。“师兄。”在冲祁一只脚踏出大门的时候,她忽然这样唤他。她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唤过他了,纵是他这样的男人,都还是忍不住回身看她。冲琳凝望他许久,才缓缓的问:“你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破得情关的?”星子在此时沉下,朝阳乍起。万道金光自他背后射出。他身形像融在光里,面孔却在背光的阴影里。许久,他才道:“各人之道皆不相同,何必太过在意。”说完,他转身,消失在晨曦中,仿佛融化了一般。冲琳在晨曦的金光中站了许久,缓缓转身,回到了供奉天地山河盘的洞室里。她右手捏诀,从眉心处逼出了一滴心头血。她不过元婴,想要窥视一位还虚真君的“道”,至少要折三年的寿数。但纵然代价如此之大,她也是必得知道,那个男人……他究竟是如何破得情关。那一滴心头血融进了金砂里,砂砾开始蹦跳、翻涌,以不同的形态将常人无法读懂的信息直接传达给了冲琳的神魂。待砂砾恢复平静,冲琳呆呆的站在山河盘前。那个男人啊,那个昨夜与她极尽缠绵的男人啊,他……以无情道破情关!为什么还会意外?为什么还会伤心?这难道不是,早该想到的吗?冲琳真人捂住眼睛,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滑落……在寂静的洞室中,她忽地,听到了极轻微的碎裂声。破境之兆,悄然到来。这一日,观壁峰的两个亲传弟子被师父召唤至峰顶,各自得到一些叮嘱,和一个储物法宝。“里面的灵石,足够撑到你们结丹了。”他们的师父说。两人面面相觑。大弟子试探着问:“师父,是要重入轮回了吗?”虽然知道自家师父修的是轮回道,与旁人不同。可冲琳上一次重入轮回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她的首徒现在也不过才八十多岁,二弟子更年轻一些,两个人谁也没经历过这一遭,难免惴惴。“轮回道原就如此,不必担心。”冲琳宽慰他们,交待,“若有事,找你们师伯和师叔,跟他们二人不必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