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螺蹙眉&ldo;为什么?&rdo;
丁允中低声:&ldo;在胭脂死后的第三年,她的魂魄原本已经不再那么狠毒,为祸旁人。可……自从我做了这件事之后,她……她就变本加厉,彻底变成了一个恶灵了!&rdo;
他喃喃,眼神有些空无:&ldo;如果一切能够停止在那个时候,说不定我的妻子不会离开,我的孩子不会夭折,而桃夭……桃夭如今也会好好地和我在一起生活。我之后的人生,都将完全不同。&rdo;
白螺点了点头:&ldo;一念之间,天翻地覆。因果轮回,你所有的作为都将自己承担。&rdo;
&ldo;你……能结束这一切吗?&rdo;丁允中目光空洞地看着她,&ldo;我受够了。&rdo;
&ldo;当然可以‐‐清云那个老牛鼻子,道行不够,做事又迂腐,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不清楚,怎么能超度那么厉害的恶灵?&rdo;白螺淡淡,&ldo;我将胭脂的尸骨移来,与科林斯合葬在这教会的墓地,并请现在的罗德曼思神父给他们做了一台弥撒,洗刷他们的罪孽‐‐我告诉她:如果在苦苦纠缠于这些恩怨,就永远不能和科林斯神父重新团聚了。&rdo;
&ldo;他们……会团聚么?&rdo;丁允中怔怔地问。
白螺点头:&ldo;我对洋人的宗教了解并不多。他们两个在生前都犯过罪:一个是奸淫,一个是自杀,都会堕入地狱遭受惩罚。等赎完了罪,就会去天国团聚‐‐不过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再来作祟了。&rdo;
&ldo;是……是吗?&rdo;丁允中呆呆地站在雨中,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悲。是的……胭脂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作祟。三十多年的重压忽然消失,他却如坠梦境,不相信方才看到的惊鸿一眼便是永生永世的最后一面。
&ldo;都结束了?&rdo;他有点不敢相信,&ldo;永远的?&rdo;
&ldo;是的。&rdo;白螺看着他,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特,&ldo;你种下了因,我也已经替你收割了这果‐‐因果已经完结。再也不会有人因她而死,再也不会有名叫胭脂的恶灵。你解脱了,从此不需要提心吊胆。&rdo;
&ldo;我……&rdo;他忽然脱口喃喃,&ldo;我还能见到她么?&rdo;
&ldo;当然。虽然你这一生做过不止一件恶行,但同时也做了很多善事。&rdo;白螺轻声安慰,&ldo;既然你信了她的宗教,无论天堂地狱,将来你们总会有见面的时候。&rdo;
&ldo;……&rdo;然而,他却只是沉默,脸色愈发的苍白。
&ldo;你满意了么?&rdo;白螺伸出手来,掌心的胭脂盒子已经空空荡荡,&ldo;把这个拿回去吧……如今,轮到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了。&rdo;
&ldo;你……你要什么?&rdo;丁允中茫然抬起头,&ldo;只要我有的,都给你‐‐包括我的性命。&rdo;
&ldo;我当然不要你的性命。&rdo;白螺微笑,&ldo;我要你家的福泽。&rdo;
&ldo;福泽?&rdo;
天亮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一只乌篷船唉乃地摇过桥洞,离开了南浔。船头上的少女默默站着,回望越来越远的仁和堂,眼里藏着捉摸不定的表情。
&ldo;这一大早的,要去哪里?&rdo;年轻的船夫打着哈欠,在看清来客的容颜后精神忽然一震,笑道,&ldo;姑娘你可真是运气,幸亏码头还有我这条船!&rdo;
对方淡淡地回答:&ldo;去杭州。&rdo;
&ldo;原来姑娘是杭州人哪?&rdo;船夫笑道,&ldo;难怪那么水灵,苏杭可是出美人的地方!&rdo;
&ldo;我不是杭州人,只是在那儿开了片花铺而已。&rdo;她回答。
&ldo;那姑娘来南浔做什么呢?&rdo;
&ldo;是来收割的。&rdo;
&ldo;收割?&rdo;船夫愣了一下。
&ldo;是啊……收割一份因果。&rdo;白螺淡淡,&ldo;时辰到了,一切该结束的都要结束。&rdo;
白螺站在船头,静静地凝望着这即将从黎明苏醒的水乡。整个南浔在晨曦里显得如此静谧而美丽,白墙黑瓦,荷花柳树,如同一幅江南的水墨画‐‐然而,有谁想到,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图卷里,竟然深藏了那么那么激烈的爱与恨?人真是奇怪的存在,那么卑微短暂的生命,居然能凝结出如此强烈蚀骨的念力。
包袱里,那个紫金葫芦沉甸甸的‐‐这葫芦并非凡物,里面积蓄满了灵力。丁家在南浔行医数百年,救人无数,积累下的善念和福泽,都被存在了这里面。当她第一次在仁和堂抬头看的时候,就一眼看见了。
在如此厉害的怨灵作祟之下,丁允中还能平安地活了三十年,必然有着深厚的善缘,令胭脂也无法直接对其下手,而只能不停地祸害旁人。而如今,这一份善缘的所有者,心甘情愿地亲手将其渡给了她,成为花镜里最新的收藏‐‐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善的力量,永远比恨珍惜而贵重百倍。
可是,失去了这一份庇佑之后,丁家便是会彻底的衰败了吧?白螺叹了口气,想起了离开仁和堂时看到的最后场景。
在摘下门上的紫金葫芦,双手奉上送给她后,丁允中面上陡然透出一股灰败之气。他很客气地将她送到了门口,寥寥几句客套后,便挥手作别。她淡淡地应着,却在应酬揖让里感到一丝不对劲。不过她没有多说,只是收起了酬劳,默默转身离去。
她要做的事,已经结束了。然而等船走出了一段路,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仁和堂的楼里空荡荡的。在半开的窗户中,赫然看到有一个人高高地吊在那里。晨曦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那具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魂魄正以她肉眼能看到的速度飞快地离开躯壳,飘逝往远方。
那是丁允中。触犯了神的教条,以和胭脂同样的方式自杀身亡的丁允中。
白螺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其实她应该早就料到,胭脂彻底解脱后,这个男人也不会再有力量活下去了‐‐这些年他背负的实在太多,承压日久,习惯之后却也是一种畸形的寄托。而某一日,当这种重压忽然消失,他的生命也就失去了支撑,轰然倒塌。
方才,他如此客气地与自己话别,眉目间却带着深深的死气。当她一转身,他就去寻了短见‐‐毫不犹豫,甚至是迫不及待。他,是赶着去追她了吧?即便不能上他的天堂,也能落入她的地狱。
在那里,他会不会重新遇到她呢?
自己曾给予过这个男人彻底解脱的机会,只要他抓住她伸出的手,放下沉重的爱恨情仇,就能彻底斩断这条束缚他毕生的因果之链。然而,他却没有。他只是不顾一切追逐,甚至死亡对他来说,都甘之如饴。
她本来想怜悯地叹息,说这些人类何必如此。可是回头一想,她自己,难道也不是被一条因果之链束缚着,千百年不得解脱么?哪怕穿越数百年的光阴,经历各种变迁、改朝换代,也不曾放下片刻。
因为这条链上的力量,不仅仅是恨,也包括了更加强烈的爱‐‐只要人类拥有这些情愫,因果之链就永远不会中断,生生死死、明明灭灭,刻入魂魄。白螺茫然地想着,看着小舟在水面上随波而去。远远地,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清越柔和,从教堂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