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发听着烦躁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出来的干粮快吃光了所以饥饿,只觉得心里有无数只爪子在不停地挠着,抓着,撕裂着,他狠狠的盯着依然精神饱满的周泰,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这小子,心里念叨着要回去见媳妇儿,所以才那么起劲吧?
他又能念着谁?……他闭上眼睛,极力想搜索记忆中哪怕一张熟悉的脸,然而,始终是徒然。忽然,他看见有人对他笑起来了‐‐白皙的瓜子脸,柳叶眉,水灵灵的眼波,举止却文雅娴静……那个女子在脑海里,对着他笑起来了。那是,那是……
那是王福娘!
那个从来没有见过,只凭大头周泰每日的念叨而描述出的女子,就忽然在他脑海里活了起来,远远近近的对他笑。
他忽然就迈开了脚步,感觉全身血脉都活了起来,只想早日走出这个见鬼的树林‐‐走着走着,听到周泰依旧唠唠叨叨:&ldo;我打赌,双妃镇出过的两个贵妃娘娘加起来……咳咳,都没有她美……&rdo;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没有觉得烦躁,反而呵呵笑了起来,第一次出言附和:&ldo;没错!一定、一定是很美……&rdo;每听大头周泰说一次那个女人,脑海里那个影子就清晰了一分,他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然后,去看她。
多么可笑的事情……只是凭着大头周泰的描述,他就对那个没有见过一次面的女人着迷起来。多么可笑的事情‐‐然而,即使可笑,却是那样恶劣环境里,他活下去的力量。
风雪,风雪,还是风雪。树林,树林,还是树林……
不知道走了几日,带出来的干粮已经快要吃完了,可沿路还是没有见到一丝丝人烟。大头周泰体力已经支持不住了,然而精神还是很高亢,只是也没有力气再喋喋不休的夸自己的老婆了。
每天可以走路的时间只有三个时辰,很快天就黑了。找了个避风雪的山坳,他和周泰筋疲力尽的倒了下去,裹着破棉袄,瑟瑟发抖。他觉得自己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了,于是坐下来放开绑腿,用力揉搓自己的小腿‐‐一边摸着怀里仅剩的三个硬的像铁一样的馍馍,计算着这样下去,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不能走出这片林子了。他的眼神就沉郁下去,冷冷的盯着旁边同样死狗一样和衣躺下休息的大头周泰。
周泰的手揣在怀里,大约是一直握着那把命根子一样的紫竹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想来还在不停地默念着,给自己打气。
他的手探入了积雪底下,摸索着,摸索着……指头终于触到了一块冻得冰冷的石头。红肿的手吃力的举起石头来,用尽了全力,对着那颗大头砸了下去‐‐闷闷的一声响,鲜血和脑浆陡然如同桃花般在雪地上盛开,转瞬被冻结成冰花。
他蹒跚走过去,俯下身从脑袋被砸的稀烂的周泰身上掏出剩下的干粮,然后毫不客气的将同伴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一重重的裹在自己身上。最后,他从死人已经冻僵的手里,那把作为信物的紫竹扇硬生生扯了出来,揣入怀里。
脑海里,那个瓜子脸,柳叶眉的女子,用水灵灵的眼睛,对着他笑。
&ldo;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周泰的浑家,是不是如同他整日提的那样又漂亮又贤淑……&rdo;自知今日已无法逃脱,也算是经历过生死劫难的灰衣大汉不再震惊,反而冷定了下来,呵呵大笑着,回答,&ldo;只是想看看你……王福娘。&rdo;
福娘怔住了,手里的折扇轻轻啪的一声落到桌上,人也沉沉坐回椅子里,发愣。
&ldo;看……看我?&rdo;女人用手支着额头,低着头喃喃重复了一句,细细的眉目间不知掠过了什么样的神色,猛然间从唇间嗤出一声冷笑,&ldo;漂亮?……是不是白皙丰润,柳叶眉,桃花眼,一笑一个酒窝?……那个死鬼,是不是这样说?&rdo;
&ldo;不错。&rdo;看到福娘奇异的笑意,魏胜有些奇怪,却只是应了一句。
细眉细眼的女子松开手,仰起头,让桌上昏暗的烛火投到自己有些扁平的脸上,侧头问来客,眉目冷冷:&ldo;那么,你说呢?‐‐这么远跑过来,是不是很失望?我丈夫他骗了你。&rdo;
普普通通的脸,映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有一种奇异的阴暗变化,女人的眼睛陷在阴影里,闪出幽幽的光芒,不知为何,魏胜看在眼里竟然心中莫名一惊‐‐这个女人,不简单……至少周泰那家伙说对了一点,他的浑家不是个普通女人。
&ldo;他是你汉子,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也是有的‐‐&rdo;不得已,魏胜不好直承自己的失望,只有这般说了一句。
&ldo;哈哈哈哈!&rdo;他一句话未落,忽然间,桌子对面爆发出了骇人的笑声,惊得灰衣大汉顿住了后面的话,惊诧莫名的看着陡然间在灯下大笑起来的女人。
&ldo;情人眼里……咳咳,情人眼里出西施?&rdo;一直都是淡定从容的王福娘陡然笑得失控,剧烈的笑声里,咳嗽着,连连握着自己前襟的衣服,在烛下笑,&ldo;什么西施?麻油西施么?……那死鬼、那死鬼到死,都念着那个贱人!&rdo;
魏胜蓦然怔住,定定看着女人在灯下显得有些扭曲了的笑脸,有泪水从那细细的眉眼里流下。&ldo;你说……周泰说的那个人……不是你?&rdo;有些不可思议的,他怔怔问。
王福娘陡地止住笑声,转头看他,咬着牙,冷冷道:&ldo;不错!是那个死鬼勾搭上的贱人‐‐&lso;白皙丰润,柳叶眉,桃花眼,一笑一个酒窝&rso;‐‐是不是?就是孙小怜那个贱人!在前街住着,开着个麻油店,老是穿大红衣服,扭着身段走在街上勾男人的眼睛。&rdo;
魏胜吸了一口气,想起在檐下时看到那个走过的红衣女子。发髻上簪着玉兰花,眼是桃花眼,眉是柳叶眉,身段玲珑的,举止活泼轻佻‐‐就是她?
&ldo;是她?我方才见过了……&rdo;讷讷的,他说了一句。
福娘冷笑着,那眼睛斜觑他:&ldo;好呀,那你也不算冤枉跑了这一趟‐‐到底也让你给碰上正主儿了!怎么样,那个小娘是不是够撩人的?&rdo;咬着牙说着,泪水却忍不住从女人眼中一连串滴落,她的手用力抓着那把紫竹扇,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ldo;那死鬼……那死鬼真的是鬼迷心窍了……麻油西施是什么女人?狐狸精!‐‐而且她是谁家的寡妇?是那个死鬼的叔伯!那死鬼知不知道这乱人伦的事,如果一旦被族里人发觉,就逃不过沉猪笼点天灯?‐‐双妃镇上周氏宗族,对这等乱伦的事儿何曾手软过……&rdo;
魏胜听得呆了,看着女人伏下身去,痛哭,断断续续的说着。
&ldo;真是猪油蒙了心啊!……我要劝,也知道是劝不进去的,为了不撕破脸,也只好当作不知道。可我、可我也不能看着那死鬼等着被人发觉,拉去浸猪笼吧?&rdo;福娘的手用力抓着紫竹扇,指节发白,魏胜听得有轻轻&ldo;嚓&rdo;的断裂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