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原来,每倒下一个弟兄,他都要难受好些日子,甚至还会偷偷摸摸地哭一场,可现在,他心里几乎没有激动了,就象有一种东西,从头顶开始向下沉淀,是麻木了?又不象。这感觉好象有过几次了,但只有这一次更深沉、更有力量。它沉甸甸地落下来、冷凝起来,直到感到自己的心象铁一样了。
各部队又补充了大量俘虏兵,还有少量从解放区参军的民兵。47师侦察连原来是一百一十人,第一次战斗下来,不算轻伤留下的,一共牺牲了三十六个,伤势较重送到后方医院的四十九个。经过补充,人数又到了八十三个。这一次战斗下来,又牺牲了二十三个,负伤送到后边三十四个,现在补充了八十六个,总人数到了一百一十二个。机枪班原来是十二个人,两次先后补充了八个人,现在还是十二个。
部队利用短暂的休整时间,开展了速成式的诉苦活动,对俘虏兵进行阶级教育。但因为指导员宋加强牺牲,连长董家莆负伤,加上时间实在是太短,这方面工作的力度不大。一夜之间俘虏兵就逃亡了一大半。晚上睡觉时,许传领横睡在门口,挡在那儿,可因为实在太累,第二天醒来一看,七个俘虏兵跑了六个,枪倒是没带走一支‐‐俘虏兵也知道带走枪支被抓住要被枪毙,可他们却带走了全班唯一的三件大衣。这是班里站岗轮流穿的,都拿它们当宝贝,当晚好心让他们盖着,却被带走了。这让许传领心疼了好半天。
后来,侦察连坚决要求从全师挑选老战士,少量的新兵也必须是从解放区补充来的民兵,并威胁说,如果再给他们配备俘虏兵,就要枪毙他们!师里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侦察连又成
了一个建制整齐的连队。
来了一个新指导员李战胜。
共产党军队的再生机制异常惊人,在抗战时期,根据地就形成了村民兵、区中队、县大队、军分区部队、野战主力部队的层递结构,通过源源不断的升级来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形成了一套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兵役体制。解放战争时期,除保留了这套体制,更有利用俘虏补充自己的绝好办法,数量上一削一加,双方的实力变化成倍增减。因为国民党士兵绝大多数都是穷人子弟,所以对他们开展几次诉苦运动,就会打掉他们脑子里残存的正统观念、自尊、不服气等东西,对共产党产生天然的亲近感,一夜之间就会变成&ldo;自己人&rdo;,第二天就会红着眼向自己过去的军队开枪。就凭着这,华野的部队从参战初期的40多万人,经过了那么惨烈的激战,到12月底,部队反而剧烈膨胀到了80多万。共产党的部队,天下无双。
刚刚休整了没几天,气儿还没有喘过来,他们纵队又接到了会同其它八个纵队向永城、萧县急进,截击准备西逃的杜聿明集团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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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淮海战役打到这个份儿上,国共两党的军队表面上的实力还没分出明显的优劣,但心理上不同的势却已经慢慢成型了,共产党军队尖锐的、不依不饶的进取精神更加鲜明,国民党军队的末日情绪却越来越厉害,就象阴雨中腐木上的霉菌,不可遏制地蔓延起来。表现在他们的决策上、行动上,即使偶尔闪现几朵火花,也无济于事了。杜聿明终于决定放弃徐州了。数十万华野将士开始了规模宏大的、打乱建制的、疯狂的追击。双方七十余万大军在广袤的徐州西平原上卷起无边无际的烟尘,形成了一股方圆40余里的战争台风,向南方缓缓移动。
杜聿明撤退的行动本来设计、进行得很巧妙,甚至一度设计了杀回马枪,解黄维之围的的奇招,华野一度很被动,据说粟裕继在打黄伯涛时惊出一身冷汗后,这一次又被惊出了冷汗。但在这个过程中,杜聿明一度犹豫过两次,耽误了两天。事实上,国民党的黄伯涛集团、黄维集团,在面临解放军包围的时刻,都先后有过迟疑,而解放军都是利用这种稍纵即逝的机会,抓住了对手。作为一个指挥官,在复杂紧急的时刻偶尔出现可理解和不可理解的犹豫,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可贵的是,解放军那种生机勃勃的思维,就象无孔不入的水,能够覆盖任何空间,流入任何缝隙,对手哪怕出现任何破绽,他们都能够牢牢地抓住。也不能说国民党的领袖和将领都是一群傻瓜,他们也是根据战场情况,出尽招术,甚至不乏精彩之笔,问题是时世运转,在一种大的趋势之下,这些招数能起多大作用呢?
12月4日,杜聿明集团30万人被合围在徐州西南65公里处的陈官庄地区。这样,淮海大战形成了三个战场:北线,华野包围着杜聿明集团三个兵团;中间,中野及华野一部包围着黄维兵团;南线,华野阻击着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
12月14日夜,接连急行军几天几夜赶到了永城一带的鲁中南纵队第47师,又接到前线总指的命令:紧急南下,直插安徽涡阳。据有关情报说,双堆集面临突破,黄维有可能乘坦克突围逃跑,南京方面将派飞机到那里接他逃跑。他们的任务就是插到那里,截住黄维。一百四十多里路,必须天黑以前赶到。
他们气也来不及喘,接着就调头向西,一路都是小跑,有的士兵实在受不了,一头栽到了地上,后边有收容队,其他人对倒在路上的人看也不看,只知道赶路,赶路。终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