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这?样齐刷刷地盯着湖面的动静,等了半天,程彻还没从水中?上来。这?下不仅是沈忘、柳七和霍子谦心焦不已,连最为乐观的易微也害怕起来。她在岸边兜兜转转,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满脑子都是程清晏将糖墩儿递给她时?,憨厚爽朗的笑脸。那种心情,就跟当时?柳七被困火场之时?一般无二,甚至还更为惶惑。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带着胡人血统的俊朗男子,早已攫住了她的喜怒哀乐,别人都看得明白真切,反倒是她自己?不肯承认。可如今,竟是自己?一句戏言将这?他诓进了深浅不知?的砚池湖底,若他真是一去不返,那自己?又当如何自处?易微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焦急,发?狠地冲地上跺了一脚,眼圈儿也跟着红了。“清晏!”沈忘已经等不及,放声呼喊起来。“程兄!”霍子谦和柳七也跟着喊道。易微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堵得慌,竟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她心中?暗下决心,若是程彻还不上来,自己?便?跳下去,把他揪出来!正在这?时?,一个硕大的气泡从湖底的深处涌了上来,急速向上,在泡壁和湖面接触的一瞬间,莹亮的气泡“砰”地炸了开来,那声音不大,却着实清脆,引得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气泡破裂之处。舜井烛影(五)紧接着?,一个矫捷的黑影极速向前,分水而行,在岸边猛地冲出水面,易微只顾着?寻人躲闪不及,被溅了满头满脸。一阵水花过后,程彻爽朗的笑脸露了出来,正欲向岸上的众人汇报他的重大发现,却被众人脸上复杂的表情吓了一跳。尤其是易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眸光古怪的瞪着?程彻,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亦像有满腔愤懑要抒发,程彻还以为是自己动作大了些,用水溅湿了大小姐的衣服,便忙不迭地道?歉:“微儿,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易微看着面前男子扑闪着狭长的睫毛,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下睫毛滑过眼睑,悠悠然然地停在颧骨的高?处,滞留片刻,又顺势而下凝在形状优美端正的下颌。“啪嗒”,随着?水珠一同落下的是易微汹涌的泪水。“你烦死了!”少女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咆哮了一声,缩到柳七怀里呜咽起来。程彻被吼得直缩脖子,一边用脚踩着?水,一边有些委屈地看向沈忘:“我又咋了?”沈忘又好气?又好笑,冲着?程彻伸出手道?:“先?上来再说。”一阵闹哄哄的骚乱之后,这边厢沈忘陪着?程彻烘烤衣服,那?边厢霍子谦和柳七则好言安慰着?易微,两拨人分工明确,泾渭分明,程彻时不时地探头去看易微那?边的情形,可少女始终缩在灌木丛笼罩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沈忘轻轻拍了拍程彻的胳膊,劝慰道?:“小狐狸冲你发火倒是件好事?。”程彻的浓眉虬结成一团,显然极是苦恼:“这有什么?好的,她?都不理我了。”沈忘看着?眼前八尺长?的汉子抱腿蜷着?,用树枝一下一下拨弄着?火舌,轮廓浓重的眉眼里皆是不解与忧心,心中暗笑:若是那?帮水匪见到曾经的天煞神?成了这副模样,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小狐狸不是不理你,她?是害怕了。”“害怕?”“害怕你因为她?一句激将之言,一去不返;害怕再也见不了你的面。”程彻闻言,面上表情一松,大剌剌的笑容又浮上面颊:“嗐!这有什么?可怕的,我可是锁横江,还能在这小水沟里翻了船吗?我去跟微儿解释解释!”说罢就?欲起身,却被沈忘一把拉住:“不可,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最喜欢什么?就?最害怕什么?,这个时候,你得让小狐狸静一静,自?个儿想想明白。”程彻倒抽一口冷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脸瞬时红了个透,舌头也僵直得结巴起来:“当……当真?”沈忘面露得色,全然忘了自?己在柳七面前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无忧兄弟你还信不得!只是现在小狐狸刚刚意识到这点,你得给她?些时间。”“一年?两年?我等得,十年?八年?我等得,哪怕一辈子,我也等得。”程彻说得一字一顿,字字千钧。沈忘笑着?睨了他一眼,道?:“你就?且把心放肚子里,这番话自?己留着?对小狐狸说。”温和的笑意逐渐被眸光中的墨色所取代,沈忘凝望着?砚池平静的湖面,表情严肃起来:“清晏,对我说说湖底的情况吧,你可曾发现蒋大人的尸骨?”程彻一拍后脑,懊恼道?:“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方才我潜下去极深,这潭水阴寒刺骨,黑气?森森,饶是我在水中也辨不清方向。我在水底摸索了半天,不仅没发现蒋大人的尸骨,相反,这潭底干净得出奇,连淤泥都很少,更?遑论朽木落叶了。”“后来,我在这水下发现了一个洞穴,这洞穴穴壁上的石质甚是奇怪,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气?孔遍布其上。我觉得你可能也想看看,便敲下来一块。谁知正敲着?,那?洞中鼓出一个巨大的气?泡,忽忽悠悠地直往水面而去。更?奇的是,这气?泡涌出的瞬间,带出一股旋流,将洞穴周围的沙砾石子吞进去好大一片!”沈忘接过程彻递过来的一小块碎石片,细细打量了一番,脸色有些发白,郑重对程彻道?:“清晏,你往后可绝不能再往这个湖里去,此番顺利回还实乃侥幸,若是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眼见着?沈忘表情严肃,程彻也收敛了笑意,问道?:“这石穴究竟是什么?啊?”“你刚才带上来的石块是铁石,如果所料无错,砚池底部隐藏着?一处水下矿脉,经过湖水的日夜侵蚀,矿脉被消解出了大大小小的洞穴,暗自?连接,互通有无,矿脉中还有气?体,会时不时通过洞穴向外翻涌,也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巨大的气?泡。”“气?泡涌出之时会产生巨大的吞吐力,将周围的事?物?吸向洞穴的深处,而这也是砚池中年?年?淹死人,却总也找不到尸骨的原因。”“他们都被那?石穴吃进去了!?”程彻瞠目结舌道?。“也可以这么?说,蒋大人的尸骨应该也是这般被拖入了洞穴的底部。如果刚刚气?泡涌出之时,你被那?旋流攫住,只怕你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抗衡。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真就?是火烧纸马店,迟早要归天了!”程彻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那?……我们这算是给蒋梓云一个交代了吗?”沈忘叹了口气?,顺着?程彻的目光望向墨绿色的湖面,巨大的黑鱼依然在湖中悠闲自?在的游曳,世俗凡尘的情仇爱恨似乎永远无法动摇它们内心的平静,它们只是沉默的梭巡,沉默的吃食,沉默的繁衍,最终化作?湖底同样沉默的铁矿石。那?么?蒋大人呢?沉尸洞底的他也得到了最终的宁静了吗?济南府的历城县虽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然其中刑名、狱事?、人口、税收、钱谷诸项事?物?纷繁复杂,千头万绪,若想管理得当,让百姓不至流离失所,各耕其田,各安其政,作?为一县之长?必得殚精竭虑,绝不能有片刻松懈,沈忘也自?是不能免俗。若说之前无官一身轻,他还能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查案之上,而现在贵为历城县的父母官,他就?不得不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一县的政事?之上。是以,自?砚池回来之后,哪怕是跳脱自?在如沈忘,也不得不囿于每日繁重冗杂的衙门事?物?,难有片刻清闲。“老爷,县里耆老乡绅们的拜帖属下收了不少,名门望族、鼎食之家尽皆翘首以盼,想同老爷一道?为县里出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