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看向石福,“你以为阿玛当真不知弘晖的举动?”
“太子既然清楚,为何……”石福就弄不明白了。放纵亲儿子与被圈禁的死敌来往,这又是甚么道理。
“你很奇怪?”苏景眼里一片冰冷,“石福,你要记住,人,总是会偏心的。身为父亲,就更喜欢偏心。”
偏心更弱那一个,更可怜那一个。
当初他初回京城,无依无靠,除了自己,除了宠爱,甚么根基都没有。所以那位阿玛,日后的雍正皇帝心底有愧疚,有怜惜,心,就偏到自己身上。然而如今呢,情势转变。昔日的嫡长子因病瘫痪在床,更因生母之故被剥夺嫡子的身份,从雍亲王府的继承人落到如今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步。当父亲的,自然就要将心偏回去。不仅要偏回去,还要看看自己这个从弘晖手里夺走一切的长兄是否真的表里如一的宽容大度,能容忍弘晖一切的任性。
是的,此时的弘晖明显已是个废人,所以做出的一切事情只怕在身为父亲的看来,都不过是任性罢了。
毕竟,实力悬殊太大,注定不能成功。
次日风和日暖,苏景晨起在院子里打过拳练完剑,还未来得及用早膳,石荣就来禀告,道昨晚安置明月的院子里来了探子,另还有高嬷嬷借着送膳食的机会闯到屋中,与明月起了争执。
“底下的人一直监看着,发觉那老嬷嬷说话的时候,来打探消息的人似乎有些冲动,几次三番想要窜出来,不过都被另一个给拦下了。奴才估摸着他们不会死心,怕是还要过来。只是照着您的意思,怕打草惊蛇,没派人跟上去。”
“跟上去做甚么。”苏景随手一扔,手里的剑就像长了眼睛般飞到架子上。他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道:“那明月虽嘴硬,有一句话倒是不错。”
石荣不解的看着苏景。
“她那句若要找她同党,就得杀的江南血流成河。”苏景看着石荣难看的脸色,笑道:“你这是做甚么,你我主仆都在这江南长大,江南士人对朝廷的想法,莫非你不清楚?”
自然是清楚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的江南人头滚滚,释手几乎堵塞河道。自隋唐以来便富庶冠天下的江南在那一场又一场的屠杀中,经历的是灭门之祸。江南人对朝廷的恨,那是入骨之恨。若非如此,前明又为何将南明小朝廷建立在江南呢?
“江南自古富庶,故而多出士人。这士绅,说不忠,他们对朝廷,对前明的确算得上不忠。要不是天下士绅为了自己那点利益屡屡组织前明崇祯变法,更私下投效我大清。满洲要入关,没有如此容易。可说到忠心么,他们骨子里毕竟是汉人,满人对他们是而言,本是异族,是未开化的莽夫,原本做奴隶的人踩在他们头顶上,原本该士绅阶层享受的权利全叫满人拿去了,汉人不管有钱也好,有权也罢,统统要低满人一头。这可是他们之前没想过的,所以他们如何甘心呢,自然便觉着还是以前的王朝好,遂又有了反叛之心,说来说去,江南这群士人,他们忠的不是朝廷,而是自己的好处!”
听到苏景这番见解,石荣有些不服。
苏景见他脸色,好笑道:“你想说甚么?”
“奴才,奴才曾祖便是因不肯剃头被朝廷砍了脑袋。”
他这样一说,苏景便明白了,“你是说那睿亲王摄政时下的剃发令。”
石荣没有吭声。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啊。”苏景喃喃念着这一句在大清早已过去许久的政令,“你想的倒也不错,当年若无这剃发令,江南对朝廷的怨恨未必如此之深。”
汉人自来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然这并非就是汉人从不剪发的意思。事实上为了面容整洁,汉人很早就有专门的剃头匠,朝廷每五日一回的休沐亦是源自于此。头发长,就要耗费许多时间才能打理妥当。可也是因此,正好体现汉人对头发的别样看重。
身体源自于父母,自己就当珍惜,这原本是前人告诫后人看重自己的性命,然而一旦融入孝道这个因由,一切就变的大不一样起来。
所谓受之父母,那么你的身体自己便没有处置权,随意损害便是对父母的不孝。自杀为罪,有些家族甚至不许自杀之人葬入祖坟。对时下讲究死后有灵的传统而言,这样的惩罚可谓严厉无比。便是后宫,妃嫔自尽被视为对君父的忤逆,妃嫔任意落发则是大不敬。
是以,当年一道剃头令,固然让许多珍视性命的人屈服了,但也有无数人为了坚持对祖宗的孝宁死不从。
等到汉人习惯满人发式,因此令而造成的血腥杀戮方慢慢减少,但苏景相信,不仅是在江南,在天下汉人心中,对这剃头之事,皆是不甘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