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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第1页)

那只手掌擦过司马迁面颊,留下温暖的热度。司马迁知道皇帝心里有着计量,他隐约能猜到,但又觉得很可怕不想去正视。“你喜欢朕?”司马迁僵硬地点头,下巴被抬起来,任何谎言都被戳穿,但他现在已经表情呆滞,很难再分出真伪。怎么可能喜欢?喜欢这个同样一点也不对自己胃口的男人。宛如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存在喜欢!都知道对方在撒谎。“从现在开始。”刘彻俯下身体,在对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亲昵的吻痕:“你就是朕的新玩物了。”原来,也可以这样进行报复。能不能不当玩物?能不能没抱过皇帝?能不能辞官回家专心立著?能不能现在说声“不”?不。“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他说的。建章、未央、长安三宫,一万多个女人,还满足不了。这种身体、这种性欲、怎么世上会有这种人?这月初三,他领到了一千贯的俸钱和五百瓢的粮米,发官俸的人笑他升官发财了,这么快就爬到正三品的资历,当司马迁揣着这些远大过于他需求的钱,听着所有人的羡慕,陷入难堪的沉默。他再次去那间流俅人开的商铺,用五百贯买了一盒最上等的胭脂,盒子就用那时的精雕楠木,无论如何,他都非常想送给自己爱人一个像样的可以用出手的礼物。剩下的一半存起来,一半买了书,太书院的书都翻了多遍,越读越觉得知识浅薄,到后来,往外掏钱的事干得多了,家里已经堆了四面整墙,除了吃饭、睡觉,好象呆子一样沉迷于史书典籍,摘写到食指和中指的茧子比锄地的老农民还要厚实。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渴望了。要能这样一直写下去,到死的时候,就可以了。但皇帝又得了大宛进贡的绝世神马,不得不去马场瞻观——马很漂亮,鬃毛油润,颈项尤其光滑,铜铃一样大眼好象都在喷出烈火,凶猛得简直如虎。“燕赤宝马,果然名不虚传!”“只有皇上才能骑得,我们看着腿都打软了。”皇帝喜爱之色溢于言表,除了美女,他对名马同样欢喜,或说,举凡能让人尽情享受的事物,皇帝都是个中翘楚。这匹名马还未没驯服,但很快,它不想受太多罪的话就赶紧驯服吧。司马迁远远看看,这些官宦都比自己高位,闲扯上几句,他们无疑都是皇帝重用的人。霍将军也在,弟弟霍光突然被谴去看守陵园,他的脸色是绷起的,如同寒冷出鞘的名剑。显然他不会得知因为他弟弟的小阴谋,使皇帝蒙受了怎样大的委屈,只罚去看陵园,说明皇帝对他真是厚爱着。皇帝发话了,“谁为朕降住这马,重重有赏。”——除了大将军,还有谁上?没人抢功,瞎子都知道这是皇帝给将军找台阶下。霍去病冷冷一笑,只潇洒坐下,不出一声。只有他敢这样做。不把皇帝看在眼里。面面相觑,无人敢劝。刘彻面上只有森然,突然右臂一抖,缠绕在腕上的乌金鞭运劲一挥,“啪”地一声脆响,马身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没用的废物。”也不知道在骂谁,皇帝泄气的方式,就是残忍地狠抽名驹,“留你何用?”在凄厉的嘶鸣,司马迁难以理解这群莽夫的行为,他们难道只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驯服一头珍奇的野兽吗?就像他们征服敌人一样,汉皇只能做到杀杀杀光为止吗?太蠢了。“不要再打了,我来驯它。”众人望去,原来是那个大病初愈的太史令,连脸色都是青白,如何驯得这匹烈马?——刘彻开始了解一个书呆的脑袋能迂到什么程度,他扔下鞭子,等着看他摔死。司马迁走上前,烈马咆哮一样瞪他,他摸摸马辔头,试试踏踏蹬子,磨蹭半晌,就是不见上马!在彻底惹怒皇帝以前,司马迁转过身体,因循他一贯作风,大放厥词:“驯服区区一匹烈马能有何作为?匈奴人南下滋扰,无非仗着马强兵壮,天下谁不知道汉朝马匹瘦小懒惰,假如陛下能有办法将这千千万万匹汉马都培养成材,只怕匈奴人也难以作恶——”这是一幅很奇异的景象,沙尘黄土中间,一匹枣红宝马嘶嘶鸣叫,一个瘦骨嶙峋小官侃侃而谈,凛然正气几乎令这平凡的人光彩照人。“驯得劣马无非四字——”他举起四根指头,一一屈成拳头:“缩短缰绳。”高深莫测,众人竟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有皇帝不动声色。“马匹与人一样,都有好逸恶劳的天性,如果我们放纵这种天性,马匹又怎能成材?大汉皇朝百姓合乐,家家都把马厩中的马拴著长长的缰绳,一些站累了想要休息的马,就自然躺到地上了——”嘎然而止,他就已收尾。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他是要迫使大汉朝的所有马匹栓上短短的缰绳,连睡觉都要站立。很奇特的想法,亏他能想到,这有点不可思议。一个文官能想到这步,也算不错了。司马迁原地不动站在那,刘彻发现他总喜欢挡在弱者前面,这不知道是什么怪毛病,螳臂挡车,自不量力。“我让你驯的,是眼前这匹,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刘彻用了“我”字,我命令你上马,我就是要看你摔死。——“我不会骑马,我会摔死。”司马迁站在那里,好象已经被摔死了一样,脸色苍白,他呆呆看着皇帝,不明白他眼里怎会如此兴致盎然。10不敢用脚夹马肚子,爬上马背已经十分狼狈,当烈马完全识得背上该人的无用,立时撒欢一般高高昂起前蹄,只待他扑通掉地脑袋摔破。为了不小命呜呼,而死死搂住马脖子,不是驯马,而是尽可能多活着喘几口气。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果然。他努力睁大眼睛,要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法,这么专心,全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竟已拉住缰绳,从他身后极其潇洒漂亮上马,手里一紧口中一喝,这马多通人性,凶狠地连蹦是蹿后,皇帝仍然牢牢勒了它脖子夹紧马肚稳坐如山,它知道什么人厉害惹不得,也就老实伏帖下来。一片喝彩声里,皇帝的驯马精彩卓越,当他仅以鞭稍微微抽打骏马脊背,它就一路绝尘,载着背上两人撒欢跑向青青草原。留下臣子们不明所以,留下霍去病面色如霜。——“软骨头。”皇帝拿鞭子有意也敲他脊梁,带着抽劲,背上火辣辣一疼,他下意识直起身体,正抵住皇帝胸膛,两人仿佛撞击,骨头猛然咯到疼,司马迁骨头刚合好,想不能太靠近这蛮横王者,小心护住自己心,防他又踢断他几根勒骨。四野空旷,皇帝一路驾马奔驰,此时停下来,风才不呼啸刮过脸去,静止的包括时间,一片辽阔,多好的大地,多好的江山。“此刻朕原本该抱着的是霍去病。”司马迁坐在前头,不便端详天子神情,想来还是不要回头,煽起对方怒火。忽然搂住他腰,像勒马一样一勒,“想不想再抱朕一次?”天子在背后这样煽动,顺手扯下他头上青色方巾,这才清楚看到冷汗源源不绝流出对方饱满额头,忽然发觉这个青年男人窘迫难堪很中自己心意。“臣罪该万死。”眉尖全然蹙起,眼也即刻暗沉无光,不停说臣罪该万死——“你不是喜欢朕吗?”带点斯文有理的强悍,刘彻并没爆发脾气,朝廷上,他从不是一个暴躁冲动的君主,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绝大数时候是没什么感情的,但他可以睡尽天下美人,这是帝王应该享有的乐趣。但这个男人,睡了自己。该怎么治罪?还没想到最好的办法,所以,先放他随便活着。青青草地,尽是草香。躺在上面,骨头和土地一起硬邦邦,失去知觉。司马迁看着对方一掀袍子,径直坐跨在自己胸膛,压得自己咯吱咯吱响,皱眉,皱成一线,皱出额头明显的川字,废寝忘食一心创作,他的额头早已刻上早衰的皱纹,现在更是显得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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