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太太接到帖子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如今老太太存银子上了瘾,见着铜板总想着多少个铜板能换个银锭子回来,等铜板换成了银锭子,老人家又在寻思几个银锭子能换个银闪闪,明晃晃的大银元宝回来。
圣上力图扫清边患,重振大周盛世,是以,边城将士们的饷银也都能按时发放,楚家历代镇守边关,一向以善待士兵,能够以身作则为誉,从无克扣将士粮饷的行为,郑钧和曾瑜韫更是志不在此,因此,这几年来,阳城军营上下,将士们的饷银从来都按时按数发放,从无短缺。
此次赵驰又带来足够的粮饷,交割清楚之后,军营里就发放了这个月的饷银,连着这些日子发的猎物,阳城的军眷们日子着实不错,军眷夫人们也趁机做了衣裳,打了首饰,一个个穿的光鲜亮丽,倒也有了些官家夫人的样子。
李根生官至正七品,每月饷银五两七钱,这些日子按着官阶分的猎物也不少,几次分下来倒也有十来只兔子,一扇野猪肉,半腔野羊,七八只野鸡。
赏银和猎物,李根生都分了一半给娘子送去,郭氏不收,李根生只得以:给闺女补身子为借口强硬的放下东西和银钱,他跟营里有家眷的兄弟们合计过,这女人都是些欺硬怕软的,只要你软软的来,一次次的,时日久了,她总有心软的一天,一旦她心软了,你在趁机而入,便能一举拿下,从此又是一家三口的和乐日子。
至于爹娘和兄弟一家子,李根生想过,把弟弟一家赶出去,和爹娘过日子,就以老娘和郭氏的脾性,一天能吵八次,说不得还得动手,他夹在中间必定讨不找好,一天吵吵也不是过日子的样子。
他早就合计好了,娘子巧娘和闺女就在郭家的老宅住着,等过些日子,巧娘软和了,他就也搬过去,一家三口就像以前一样过日子,至于爹娘和兄弟一家就还住在那所宅子里,他的饷银也有不少,每个月拿过去二两,也足够用了,这样大家不在一处,正好两厢安好,和和气气。
只是李根生打算的再好,遇上他老娘也得白搭。
因着老太太不知道李根生的饷银究竟多少,手里惦着儿子刚拿回来的将将二两的银块子,瞅着地上的几只野兔野鸡猪肉和羊肉,百般的看不上眼,她老人家付一次宴,便能赚回二百两银子,来了才不过两个多月就能攒下八百两的家当,这儿子一个月才拿回二两银子,还不够人塞牙缝的呢。
老太太总是不信儿子的赏银就这么点,便是分回来的猎物也少的很。
不会是给郭氏那女人弄去了吧?
老太太心里存了疑惑,一个下午的功夫敲了三四家军眷的家门,贺家她是没去的,那个嘴尖牙利的赵氏和郭氏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里,她老人家便是去了也听不到真话,倒不如不去,省的再听那女人说些不着调的酸话,想要郭氏再回她李家,没门!
郭氏巧娘在边城做了十来年的军眷,谁人不知?况且,郭氏为人大气爽朗,多数的军眷们都得过她的帮衬,李家的事早在军营里传遍了,大家谁不知道?是以老太太上门,都看着李根生的面子,好言相待,却没一句实话:“婶子是不知道啊,李大人那是正七品的官儿,饷银得有快二两了吧?……真多,咱家那个,虽说官级跟李大人差着些,可饷银还没有李大人一半多,便是猎物也只分回来这几只瘦不拉几的野鸡兔子,我听说,人家军营伙房里还有上好的野猪肉,野羊肉呢……”
“唉,谁说不是呢,可一个月就这么点子银钱,你们这小家小口的倒还容易对付,可咱家一家子十几口人全指着根子这几个银子过日子,苦着呢!我家根子啊,都不敢在家吃饭,一天三顿的都在军营里吃,就为的能省下半拉馒头给家里两个小侄子填肚皮,哎!日子不好过呢!”
“……”老太太您说话都昧良心,省下馒头给侄子吃,把人家媳妇闺女赶出去忍饥挨饿,也好意思出来说道。
“婶子您可别觉着咱们军眷赏银不多,瞧着不如那些个开店,摆摊子的商家赚的多,可您算算,别的不说,就说咱们能去赵家赴宴,那吃的喝的,那些个商家能吃着喝着?人家送咱的上好的菊花,一盆就能卖好几两银子,您说这商户人家能有?再说,咱们得的这些个野物,都够小半年吃了,真有那家口多的,往肉铺里一卖,换成粮食也能撑好几个月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咱们军眷呢,靠着朝廷过日子,可比那自己开买卖,自负盈亏的商家强多了去了……”
李老太太被几家军眷媳妇们又吹又捧的听了个迷迷瞪瞪,晕晕乎乎,心满意足的回了家,看着媳妇外甥女收拾出来的野物也顺眼了不少,看到那一片猪肉和半腔羊更是觉着自家儿子有出息,多少人家分不着羊肉和猪肉呢,她家都有多半只。
老太太看着收拾出来的两大盆的鲜肉,一股高人一等的感觉油然而生。
便是衣襟里的二两银子也觉得重了不少,摸着银子,老太太又犯了寻思,忘了点啥事,又重要非常,偏又想不起来,不由得迁怒了赶过来端茶献殷勤的小白氏:“你个懒货,就知道在家吃喝睡觉,这么一大家子都让我这老不死的操持!……我儿可是正七品的大官儿,这满阳城的大姑娘们谁不想嫁进来?你个懒婆娘就只有做妾的份,再这么懒下去吗,便是连小妾也不让你做……”
小白氏被骂的缩了脖子,连忙放下茶碗,就要往外走,“我给姨娘炖肉去!”
炖肉?老太太听着这两个子,顿时灵台清明,想起来了:卖肉!那么多肉换成粮食都能吃好几个月,若是换成银子怎么也都有好几两银子呢。
就在此时,院子外头飘进来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香的老太太心肝都疼得慌,放了茶碗,抬腿就往外去,一边跑还一边骂,“天杀的懒婆娘,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那肉食你能吃的……”
正往锅里放肉,准备炖肉的大白氏闻声手一颤,一大块兔子肉没送进锅里,却掉在了灶台边上,又从灶台边上掉在了泥土地上,滚了两滚,裹了一层带着柴灰的黄泥。
老太太正好进了厨房,一见如此,便如摘了心肝一般,哭骂起来:“你个败家娘们,你生生的要败穷我们老李家呀,老婆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娶了你这么个败家东西,我的老天爷啊,你不开眼啊,我好心怜她没了爹娘,接了家里来养活啊,她竟然恩将仇报,要败光了我们李家啊……”
哭骂着就要上来扇大白氏的脸,“你个败家娘们,你打量老娘是吃素的呢?这个家都由着你糟践?”
大白氏夫妻是在老太太手下历练出来的,对付老太太的哭骂早已驾轻就熟。
大白氏偷偷给了相公李云生一个眼色,自己赶紧弯腰捡起裹了黄你的兔肉,乘机躲过老太太的巴掌,在冷水了涮了干净,放入生肉盆里,又挪着身子,让老太太在身上打了几下出气,自己也满脸鼻涕眼泪的跟老太太求饶:“娘,娘,您就饶过媳妇这一遭吧,媳妇再不敢了……媳妇就是想给您老炖碗肉,给您补补身子……媳妇心疼您操持这么一大家子人,媳妇心疼您啊……娘!”
小白氏也哭着跪过来,姐妹俩一人一片衣襟,一人一只袖子,伏在老太太身前哭起来。
李云生乘机往灶眼里又填了一根柴火,煮肉锅里的水马上就开,看见锅里的肉也泛了
白,李云生松了一口气,这下老娘总不能卖出去了吧?
老娘也真是,都钻进钱眼儿里去了,大哥一个月往家拿二两多银子呢,顿顿白面都够吃的,老娘偏生藏了银子只说没钱,一天三顿的吃粗面,饭里一滴油水都没有,日子过得还不如老家,好容易人家军营里大将军带人出去打猎,分了一点野物,他扒皮的时候就好像闻见了阵阵的肉香味,幸亏媳妇手快,往锅里煮了这么十来块,要不,老娘能一点不留的全卖了去,哎呀!真香啊!李云生闻着飘在鼻端的肉香味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这一顿老子要把肉当饭吃!
李老太太也闻着了香味,心道锅里的肉食救不出来了,又气又急,两把甩开跪在跟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两个外甥女,嫌弃道:“号什么丧呢?老娘还没死呢!”
待看到锅里煮的满满一锅肉时,死的心都有了:“你个败家娘们,煮这么多肉,也不怕吃死你!”嘴里骂着,手里就向着盐罐子伸了过去,“想吃肉?美死你!”抱着盐罐子往锅里撒了一把盐,想着不够,又抓了一把。
李云生本来见着老娘过来,早就让到一边躲着,生怕老娘再把怒火烧到他的身上。
待到看着老娘不要钱似得往锅里撒盐,再也忍不住的窜了出来,抢过老娘怀里的盐罐子,恼恨道:“您撒这么多盐,还能吃啊?您问问,人家赵家的煮肉多香?您再闻闻咱家的,闻着都咸的的齁嗓子,还能吃么?爹,你也不管管娘,这盐不要钱啊?这么糟蹋!”
寻着肉味刚进厨房的李老头被小儿子喊破了行藏,不由得壮了胆子跟着说道:“咳,那个,孩儿她娘,你放那么多盐干啥?云生啊,你也别怪你娘,年纪大了就是如此,你尝尝味,要是咸了,就再舀两瓢水进去,多放两块肉匀匀就能吃了……”
老太太气的不行,张嘴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满嘴的吐沫星子喷了李老头和白氏姐妹俩一头一脸,闻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是那吃肉的人?也不怕把牙崩了,还有脸说老娘的闲话,要不是有老娘辛苦操持着,你们一个个早喝西北风去了,还有脸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