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疏衡递过来一盏茶,看着她,“你不信。”从之一下子抬起头来,说:“我信。”半晌,才又道:“姐姐即便是再如何,也曾为你挡过子弹。”
言疏衡笑了,“正因为此,所以,无论是把你送来,还是到了今天,我都不曾亏待过她。”他缓了缓,又说:“如果你愿意回来,我也是同样对待你。”
从之顿了顿,低着声,慢慢的问,“你能放过他吗?”她未有所指,也不知言疏衡是否真的听进心里去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说:“放了他?放了他你有想过你要面对什么?我要面对什么吗?”
她明白了。
他也明白了。原来她来,是要问这个。在这样的局势下,急着要见他,就是为了这个。
从之不想多留,起身便走了。言疏衡指了指案上称好的袋子,提醒她,“你的蜜饯?”
“不要了,都留给你吧。”
言疏衡重新躺在了靠垫上,拣起了一颗相思梅果,含进口中。“从之……”他开不了口。
旁人只道青瓷美丽,但好物易碎,美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的。
却不知道,青瓷需要入窑,经过一千三百度的高温烧制才能出炉,一旦成器,耐酸耐磨,面色经久不退,是真正的,永不凋零。一如他一手练就出的从之。
从之坚韧不拔,文成武就。其实早显端倪,她一腔热血,苦于报国无门。
哪里就需要他言疏衡护在羽翼之下。
不过是他自私而已。
把从之送到颍川来之后,他寻了一个机会来瞧过她一次,没给她发现。
事先安排好了的桥段,他亲自选的人。
从之不是一个会多事的人,只是会对与自己有想同命运轨迹的人心存善意。
那人已经受伤了,又落了单,被十几个人围困住,依然不屈不挠,奋起抵抗。
有技巧的,携了对方一人,且战且退。眼看是要退到墙边,借助墙下堆着的米袋子翻墙过去。对方又开始怀柔,只叫他说出主使的名字,他笑了一下,桀骜不驯。
从之当时就站在巷子口,以旁观者的姿势,还戴着一幅墨镜。
只觉得那人身手不错,又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口风很紧,足够忠诚。所以她来了兴趣。
他理解她那时候的急迫,她来颍川的时候,一个人也没带,急着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将来也是依傍。于是他把一个可靠的依傍,送到了她的身边去。
只不过后来,连这个人也背叛了他。给正在奎北作战的安军的队伍,传递出了错误的情报。还好,他有另外的情报网,所以,安军才能发现了偷挖的秘道,直打到营阵之前。
后来那人随军阵亡,他在心里想:炸死就炸死吧,也好过他给敌人培养心腹。直到最后,直到今天,他都不愿意让从之知道这些事情。他希望自己在从之心中,永远是那个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所不用其极,他自己的自私,黑暗,他想永远永远的,埋在深处。
那天他听到有滴答的声音,是保险柜发出来的。他轻手轻脚的起了身。披了睡衣,慢慢走到了一门之隔的小书房去。他自己做的局,所以他如愿的,看着熙之就蹲在那里,正用一把极小,极精细的器具在调试保险柜上的三把密码锁。她侧着耳朵,靠在柜门上,听那里面的声音。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她千辛万苦,终于打开了柜子,而在她抬手的那一霎那,他的枪顶在了她的头上。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心里痛苦——源于长期的猜忌,此刻终于尘埃落定。虽然明明是自己布置的局,他却依然困顿其中。
他一下子想起了曾经的许多事情,哪怕是送从之离开,哪怕是从之渎职,没有传递出什么消息,哪怕是知道从之已经嫁给了叶庭让,他都没有觉得那么真切的疼痛过,而在这里,看见万家灯火,慢慢的亮起来,没有一处会是他的落脚之处。陡然才觉得,原来从之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而他埋在心里的话,恐怕再也说不出了。
这个时候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着,从之却不见的寂寥,反而是路上的灯,归家的行人,以及扔在街头骑着车子卖报的少年,让她觉得多了三分的人情味。
她去若愚斋,买了叶庭让最喜欢吃的莲子,想送去行辕,给他做甜汤喝。因为转了道,所以并不往跟司机约好的地方去,于是她在檐下避雨,就避到了现在。
呼呼的刮起了风,有一张报纸辗转飘到了窗边,湿答答的搭在那里,那报纸上有一张巨幅照片,甚为显眼。她偏过头去,想瞧个明白。
那照片上有一男一女,正在跳舞,那男子身体前倾,而那女子身子靠后,主从关系明朗。那男子全副眉眼都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她想,温柔的确会让一个男人魅力无穷。而她的叶庭让,是那其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