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出净堂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一年之久,而实际上只过了一个小时。联邦人重新回到琉璃大道上,这个时间可以回到外事办公室稍作休整、换装,晚上再共进晚餐。两家影像公司继续转播了他们出来之后的实况,之后进入外事区域就又禁止拍摄了,转播告一段落,接入回放或实时分析等环节。当不用暴露于公众视野下时,贺平晏再也没必要装腔作势,他大步走回休息室,一众宫人赶忙小碎步跟上来。皇帝的休息室是独立建筑,外面有回廊,进去之后就是狭长的走廊,走廊一边是一道推拉门,另一边是落地窗。因外面布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如果不开灯就非常昏暗。“都别进来。”他丢下这句话就甩掉了宫人们上了台阶,但下摆实在太长了,他一脚踩在上面就滑了下来,身体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宫人们赶忙上前搀扶,皇冠从头上掉下来滚出老远,贺平晏爬起来吼道:“说了别进来,都滚出去!”宫人们不敢抗旨,自然是都收了手,看着皇帝一个人狼狈地进了走廊。贺平晏解开腰间的绑带,把厚重的外袍甩在地上,他踩着用金线手工缝制的真龙纹而过,下一秒就把鞋底厚重的刺绣缎面鞋子踢了出去。两只鞋磕在玻璃窗上掉下来,发出咣啷啷的响动。他边走边气冲冲地扯掉了衬袍,这十几斤的衣服、繁复做作的仪式、袁印光那高高在上的嘴脸,都让他受够了。贺平晏越想越气,用手背使劲抹掉为了更显气色而上的胭脂,口红蹭出了嘴唇,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沉甸甸的几副纯金手镯,宝石戒指、扳指,全拔下来扔在了一边。脖子上绕了几绕的珍珠项链,被他使劲扽断了,只听“唰啦”一声,无数颗芸豆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地,此时他身上只有一件半透明的内衬。贺平晏感觉整个世界都轻松了。走廊里一片狼藉,一路都是被糟蹋的价值连城的珍贵服饰。一颗奶白色的珍珠在地上蹦了两下,滚到了远处,那是戴在喉结下方、项链上最大的那颗。它滚着滚着,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撞到了一双黑色的军靴。宋陨脱下手套拿在手里,弯腰捡起那颗珍珠,说道:“这是三个月前,动用了一百多个工匠给你专门设计定制的,其中一个一百九十多岁的刺绣工艺师还过劳死在了绣台上。”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你想说我是昏君?”贺平晏背对着他,不屑地哼笑一声,说道,“我就算再昏庸,也不想跪在那尊令人作呕的佛像前。”与其说这是发泄,不如说这更像一句埋怨。埋怨宋陨没在那一刻站出来,阻止他下跪。但宋陨对国务的处理永远都是理智的,这也许就是丰帆选择他,而没有选择丰东宁的原因。他的底线在国土安危,不在皇帝有没有脸面。“你不跪,贺安清也得跪,你替他披上黄袍的时候就应该有这觉悟。”宋陨知道他委屈,难得软下了态度劝一劝。“你倒是能屈能伸。”贺平晏转过身来,透过纱质内衬,隐约露出皮肤上的斑驳。外面的一阵风把爬山虎的叶子吹起,几束光透了进来,在他身上留下光影交错,显得风情万种。宋陨踩着那些绫罗绸缎来到他面前,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想让鲛鲨咬死袁印光,但不是今天。”即使只能想想,袁印光奄奄一息的画面也让贺平晏感到振奋,他悻悻地说道:“这个老不死的还故弄玄虚,真当我怕他。”宋陨很欣赏贺平晏,从不掩饰对他人的厌恶,最深有体会的大概就是自己了。贺平晏爱恨分明,与贺安清那个瞻前顾后的废物不同,东华联邦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能逐渐扭转多年来与圣地不对等的关系。“袁印光已经是风烛残年,更关键的是郑惑。”贺平晏挣开了宋陨的大手,挑唆道:“他也是十三阶,跟你比,谁更强?”宋陨咬了下后槽牙,说道:“要看实战。”贺平晏向前一步与他几乎贴在一起,推着那宽厚的胸膛又进一步,他只能后退一步,贺平晏慢慢把他推靠在了墙上,说道:“那就去结合,就算没有什么福音者,随便找个向导结合,毋庸置疑就会比他强了。”用这双无比柔软的嘴唇,却说出了如此冷硬的话,分明委身于他的时候,还像水一样包裹着他,任人可欺,喘息声不绝于耳,那是世间最动人的音色。但这些都是假的,只要他露出了破绽,贺平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尖刀刺向他的心脏,即使那一刻还在与他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