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到那汉白玉的台阶下,已有太监跑来道:“皇上交代了,请公主和邺王直接去东殿,世子请稍待片刻。”洛妍不敢多想,咬了咬牙由德胜领着便上了台阶。那边两个侍卫上来扶住慕容谦,也一路走了上去。跨过侧门,走向偏殿,洛妍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狂跳,手脚冰凉,好在德胜的手却始终稳定干燥,似有一股热力传来,洛妍感激的看了这老太监一眼,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却见半明半暗的殿里,一个玄衣金带的人影霍地站起,洛妍看着那张威严削瘦的熟悉面孔,不由自由鼻子一酸,几步快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角跪倒在地,哽咽道:“父皇,女儿回来了。”永年帝慕容昊看着抓住自己袍角的那只纤细瘦弱的手,手背上再也看不见记忆里的那几个小涡,心里不由自主便软了,一声到嘴边的“你还舍得回来”再也说不出来,长叹一声道:“回来就好。”想着地上凉,又对德胜道:“还不扶公主坐下?”这边德胜忙上来将洛妍扶到了边上早设好的一张小软凳上,洛妍一时收不住泪,哽咽不止,永年看着她那一抽一噎的熟悉摸样,还有那张瘦得尖尖的小脸,心里越发有些不忍,原想好的一篇教训不由转成了一声叹息:“吉祥儿,这就是你惦记的平安姐姐。”洛妍一抬眼,就见一个五六岁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走到了自己面前,好奇的打量了自己几眼,却一板一眼的行了个礼道:“翔儿见过平安姐姐。”洛妍忍不住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嘴角带笑,眼泪却滚滚的下来了。那小人儿又香又软,身上还有着记忆里的淡淡奶香,被她抱住也不挣扎,反而道:“姐姐别伤心了,以后翔儿天天陪你玩。”洛妍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永年皇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半响,洛妍才擦干眼泪,放开小吉祥,从腰间拿了一个香囊塞到了他手中:“这是姐姐特意给你买的小玩意儿。”小吉祥眼中流露出好奇之色,却还是规规矩矩谢过了,才郑重放入了怀里。洛妍这才站起来,重新给永年皇帝行了大礼,又回头向坐在一边微笑不语的敬妃行了一礼,敬妃才拉了她的手,轻声道:“可是路上辛苦?怎么瘦成这样了?”语音一如往昔温柔如水,洛妍抬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想到她当年的求情,眼睛不由又红了。永年皇帝心里微微叹口气,略略问了慕容谦些一路上的事务,随即温言道:“敬妃,你带公主去你的长春宫休息一下。吉祥儿,你跟母妃、姐姐吃过饭后可要记得去书房。”几人施礼应了,洛妍跟着敬妃往外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永年皇帝威严的声音:“宣澹台扬飞进来。”最难消受美人恩从安合殿出来往北到御花园再转向西边,便是紫禁城里西六宫中最秀美的长春宫,自洛妍十三岁时敬妃和亲到大燕来后,她便常年混在敬妃的长春宫里,有时不爱回去,便在长春宫的西配殿过夜。敬妃一面走,一面便轻声跟洛妍道:“你原先住的灵秀宫这两年荒废了,皇上说,反正你明年就要出去开府的,索性便把我那里的西配殿又重新布置了,你这段时间就住那里,你看可好?”洛妍听到“开府”只觉得心跳加速,又听她问这个,忙点头。在日光下,这位柔美如丁香的娘娘眼角眉梢已略见倦色,虽然肌肤细腻光洁如旧,却不复从前的容光焕发。想想她其实还不到二十五岁,洛妍心里不由难过:后宫最是捧高踩低之所,二哥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这两年滋味定不好受,是自己连累她了!敬妃却恍如不觉,只絮絮的跟她说着这几年宫里的变化:太子妃又得了一子,如今太子一女二子均为她出,她倒是独宠那大女儿一些;兴王也得了一个嫡长子,皇上虽然没说什么,却立刻起了个名字送去;只是邺王却还未纳正妃,他府里那个来自吐蕃的侧妃也一直没动静……洛妍原本惦记着安合殿里不知道父皇会跟澹台扬飞说什么,他难道真的会求婚?父皇不会不问她就答应了吧?但听着敬妃柔柔的声音,心里不由慢慢静了下来,听她提到二哥的婚事便想起了文清远,不由道:“二哥身边老带着的那文大夫,我看却是不错。”敬妃点头道:“可不是,文大夫的医术便是太医院的那些老太医们也没有不服气的,人又生得美,只是年纪却了大了些,今年竟是已经二十六了,唉,也不知严老怎么想的,一个干闺女,竟留到如今。”洛妍不由也微微吃惊,文清远看起来实在不像二十六岁,没想到比二哥也小不了多少,大燕因为燕太祖定下的祖制,贵族男女严禁早婚,男子满二十,女子满十八方能正式婚嫁,与大理女子十五便嫁人的风俗截然不同。只是,大燕男子有二十四五还未娶亲的,女子却一般都是十五六岁定下亲事,二十岁之前嫁人,除了女侍卫二十五岁才可成亲外,二十六的姑娘十分罕见,而且那情报局老局长严祯不是著名的孤家寡人么——“她是严老的干闺女?”敬妃点头:“我听说她跟了严老也有八九年了,原是因为治好了严老的风湿,到了三年前不知怎么的就认了干闺女,后来邺王在吐蕃出了意外,严老便让她一直待在邺王身边,不过文大夫性子也怪,治疗邺王固然尽心尽力,但别人却一律不治,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太子妃都恼了,还是陛下发了话,说邺王身子要紧,文大夫谨守自己的职责就好,不必去诊别人。有人就说文大夫定是看上了邺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看着倒觉得不像,文大夫傲得很。”洛妍点头不语,心中却奇怪:她认识的文清远似乎极为随和,便是袁敏儿也肯去看,没想到在大燕这边竟然是这样的名声,里面莫非有什么古怪?两人一面说一面行,不知不觉就到了长春宫。洛妍抬头看了看那熟悉的匾牌,心里不由有点讶异:眼前这宫殿,似乎和记忆里那精致华美的长春宫有些出入。敬妃见她怔怔的样子,微笑道:“有些变样了吧?我这两年喜欢素净,把原来那些花哨的东西减了不少。”洛妍随她进了正殿,只见迎面干干净净的一面粉墙,只挂了一幅墨梅图,左右用弹墨纱帐隔开次间,放了些桌椅等物,却连一盆盆景也无,便是书房也少有这般冷清的。心里不由微微一酸。拉了敬妃道:“我记得这殿前有对铜鹤做得最是传神,怎么也不见了?”敬妃笑道:“自然是搬走了,你喜欢的那只铜龟倒是留在你的西殿里了,要不要去看看?”五岁的慕容翔本来一直大人般沉默稳重的跟在后面,这时也上来道:“姐姐的房间还放了我最喜欢的一幅画,来,咱们一起去看!”洛妍笑着拉了他的小手道:“好,小吉祥儿带姐姐去看。”一行人便又到了西殿,这长春宫的西殿名为“夕拾”,恰与东边的“朝花”是一对儿,一共三间房子。一进门,果然新粉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工笔的《狸猫戏春图》,娇嫩的牡丹花下,几只或花或白、粉团团的小猫直欲从墙上扑下来一般,洛妍笑道:“这就是小吉祥儿选的?”慕容翔骄傲地用力点了点头,洛妍便叹道:“小吉祥儿怎么知道姐姐最爱这小猫?真是选得太好了!”慕容翔的小胸脯更是高高的挺了起来,自豪道:“我自然知道,三哥那时候便常跟我说,姐姐是小花猫呢!”洛妍顿时接不上话来,心里暗骂,你个死豹子,没事儿跟小吉祥说什么不好?却说这个!转念又想到,三哥如今却人也见不到,便想找他出气只怕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不由又是有些黯然。慕容翔却兴致勃勃的拉了她去书房看放在地上的那只积年的老铜龟,又去卧室看了一回他选的香炉和灯座,都是十分精巧新奇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