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七十九个华工的心思极其复杂,对于目前的处境,有人会恐惧,有人会哀怨,有人已经开始思索着投机取巧如何逃脱这个处境,也有人在计算着如何能不跟着造反的情况下又不得罪海盗王,从而让自己活下去,也有人天真的认为,自己会平安无事,对危险缺乏认知。
但所有人都很好奇海盗王(周琅)将他们中的一个(赵文)带进中堂里干什么。
此时赵文的遭遇,好似他们自己,充满了代入感。
于是当赵文和周琅一起从中堂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一瞬间停止了私下交谈,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俩人,甚至更多的看向了赵文。
但可惜的是赵文就这么跟着周琅走向了众人,距离十步左右停了下来,然后安静的站在周琅身边,一言不发,也不给其他人询问的机会。
这时候周琅又说话了:“兄弟们。我已经跟赵兄弟谈好了,愿意跟着我打官兵的,每天都能拿五个银元,而且我发誓就算他们死了,给他们的银元也一定会托人捎回去给他的父母妻儿。而且死了,还会有五百银元的抚恤。现在,还有人要帮我打仗吗?”
周琅所说的话,正是赵文让他立的誓。
从赵文的要求中,周琅还揣摩不出什么,因为一切都很正常,这似乎就是一个聪明人,看透了自己没有选择的处境之后所做的最好选择,既然无可避免的要为周琅卖命,那么换到足够多的钱似乎就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侥幸活了下去自然最好,就是死了还能给家人挣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不过这个价码确实足够高了,也是周琅的底线,五个银元一天来雇佣士兵,这个成本他有些承担不起,如果要养一万士兵的话,一天就是五万银元,以他目前的财务水平,根本不可能长期坚持。
可是不出这么高的价格,凭什么让别人给你玩命呢,毕竟还没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不像李自成时代,只要能给一口饭吃,有大把饥民愿意交换自己的性命,所以只能出高价。
这个价格也确实足够高,尤其是五百银元的抚恤金,这让这些真的穷的在出海前甚至连银子都没见过的人十分心动。
周琅等了一刻钟左右,终于有两个人钻出了人群,其中嘴里还骂着:
“妈的,富贵险中求,老子豁出命去了!不就是杀人吗,不就是造反吗,老子干了!”
骂人的是一个壮汉,虽然依然是典型的广东人,厚嘴唇、深眼眶,皮肤黝黑,但两道眉毛极为惹眼,两道眉毛不但又粗又黑,而且几乎长的连在了一起,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一个恶人,这才有点周琅心中亡命之徒的样子。
另一个人没有说话,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眉目显得清秀,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一般,走出来的步伐甚至略带着一丝紧张,腮帮子一直紧咬着,用力太猛甚至都让脸皮不时的抽搐。
又等了一刻钟,在没有其他人站出来,周琅知道重赏的效果也仅限于此了,招了招手。
“你们两个跟我来!”
这两个人也跟赵文一样,被周琅叫进了中堂,然后开始刚才一样的询问。
“我姓马,爹妈不识字,生我那天打雷,就起了个大雷。”
恶眉汉子先报名字。
周琅点点头:“马大雷,好名字!”
随意的夸赞让马大雷呵呵笑了起来。
说着,周琅将马大雷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
然后接着问道:“马大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敢跟我打官兵,你不知道打官兵是造反吗,你不知道造反要诛九族吗?”
马大雷闷哼一声:“官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打就打了,反就反了。诛九族,咱爹妈死的早,族里没什么好东西,要诛就诛!”
这个人倒是光棍。
周琅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思维单线条”“做事易冲动,但也果决”两个评语,又换了一行,写下“家眷皆无,无牵无挂”。
之后又转向那个年轻人:“那么你呢,你叫什么?”
“我,我叫陈逆直。”
年轻人显得紧张,仿佛第一次面试一样。
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周琅扯了两句闲话:“也是一个好名字啊,逆曲为直,拨乱反正,你父亲应该是一个很正派的人。”
陈逆直没有说话。
周琅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活不下去的人家,为什么去婆罗洲呢?”
陈逆直长得眉清目秀,身子骨瘦弱,但是眼睛清澈,没有普通人身上那种麻木的眼神,让人很怀疑他甚至读过书。
陈逆直道:“是家兄送小人去的。前年家父死后,家兄说南洋是个好去处,说托了人,送我去学做生意,把我送上了船。谁料——”
说到这里,杜仲的眼眶开始发红了。
果然下南洋的人,每人背后都有一个心酸的故事,但大多数都是那种穷的要卖儿卖女,陈逆直这种牵扯到富家家门内斗的,倒是少有。
周琅叹道:“就没人给你说话吗?你母亲呢,族里的长辈呢?”
问道这里,陈逆直下意识的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