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价的人不屑道:“就这,五两银子,我看你才是做梦哩。”“来,我给您讲讲啊,这伞上的花鸟用的是什么绘制你可知道?是峨眉山上的千年赤金矿,吸收天地精华才结成这么一丁点儿,您再看这上头星星点点的杂质,这便是赤金矿所留下的金粉,这金粉啊吸收天地精华通了灵,灵通可大了,可以当传家宝的。反正我告诉你,你花五十两拿着这伞出去,既能辟邪还能显出您的不俗……”这人从伞面的画讲到峨眉山上的金矿,没一会又从伞上的伞骨讲到涂山上的狐狸精,总而言之这伞就差一点成精了。这一番看得虞秋烟目瞪口呆,再怎么看那伞都是黑漆漆中沾着点点金粉罢了,也能被吹成这样。路人也不是傻子,翻了个白眼,围着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出声:“懒汉做梦哩,大家别被骗了,什么赤金矿,听都没听过,定是胡说八道。”还有人道:“老板,卖伞不挣,你不如跟我说书去,天南海北,全靠一张嘴。”戴樵夫帽的人嘀咕着“没眼光”,继续靠在木车旁懒散地眯着眼睛。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抓小偷!抓小偷——”因着上元佳节,京城巡检本就处于戒严状态,长街两侧的士兵闻声而动。一人飞速地从虞秋烟身侧跑过,挤作一团的人群自觉地往两侧行去,让出一条道来。随后,紧跟着数人拥挤着朝前跑来。虞秋烟被挤到了伞摊边上,尚未站稳,便瞧见那戴着樵夫帽的人蓦然推起木车横冲直撞。一边大喊:“这车坏了——快让开——快让开——”姜一跬推着车冲散了人群,陡然脱开了手,踏步从木车上点过,几个腾挪翻身,已然冲到了街尾,揪住了前方一人的衣领。京城巡检队的士兵列队肃清长街。这一下,宛如寒风过境,大大小小的商铺如乱蜂一般四散而去。虞秋烟没想到会生此变故,提着灯欲回到丰乐楼,也给官兵拦下了。她心下担心梁元星,只好跟着混乱的人潮往长街尾走去。一路张望着,可行到泠水河也没见到梁元星的身影。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问话:“姑娘可是在寻什么人?”虞秋烟望了望四周,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讲话,警惕地点了点头。她脸上覆着的玉兔面具红着一圈眼眶,如此倒显得探头探脑,甚为可爱。问话的是一名长衫男子,倒是瞧着像个儒生。儒生举着折扇,笑了笑,凑近了一步:“姑娘寻得可是另一位戴着狐面的姑娘?在下倒是见到过。”“在哪儿?”虞秋烟立即问。儒生忽然摇着折扇转头道:“在下带姑娘去。”“狐面?我寻得分明是带着狸奴面具的人。”玉兔面歪着脑袋回道。清月流辉,却不及眼前女子那纤巧的指尖下一盏小灯灼眼,雾面长裙浮着光影流动,纤腰盈盈一握。他从街头便盯上了,看着这遮面的面具愈发心痒痒,想将面具摘下。“狸奴,在下仔细想了想,确实是……狸奴面具,方才不过匆匆一瞥,竟瞧错了。”儒生拍着扇子点头作恍然大悟状,眼中却透出一丝急切。虞秋烟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要走。身后人急了,匆匆跟上去,伸手要去抓虞秋烟的肩膀,一边喊道:“在下只是想与姑娘认识一下,姑娘别走啊,还未请教姑娘姓名——”儒生的话尚未说完便噎在了口中,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人横插一手,竟然硬生生将他伸出去的手,以扭曲的姿势折了过来,他当即呼痛却又被人点了脖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发出“额额”的声音。儒生往后扭头,骇然见到一张鬼面,在幢幢光影的夜色中宛如修罗。当即吓得两股战战。“有鬼--”还没喊出口就被捏住了脖颈。“修罗”开了口,声如寒冰:“只是认识一下?滚——”……身后的脚步声穷追不舍,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虞秋烟只好抬步走得更快,一时没有回头。瞧见不远处就有巡检的官兵,虞秋烟定了定心,这才发现身后跟着的动静早已消失。她悄悄扭过头去,一道阴影笼下来。虞秋烟蓦地抬手,提起灯就要扔到这不要脸之人的面上——那玉兔灯被拎起来摇摇晃晃,灯光朦朦胧胧照亮了一张浓重的鬼面。来人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袍,隐约可见肩头云纹金线,衣角山水入绣。章启站着一动不动。玉兔灯临在章启眼前停住了。他与那灯上画着的兔眼面面相觑。半晌后,一双染了粉蔻丹的纤细指尖扣上了那玉兔灯,将灯缓缓往回收了一些。灯侧又钻出一张带着玉兔面具的脸和他继续面面相觑。那玉兔面具红着一圈儿眼睛,在那朦胧亮光照耀下只有面具的眼睛中央仿若嵌着琉璃珠。她好似眨了一下眼睛。章启听见她一字一句问——“还未请教公子姓名?”继续试探◎堂而皇之◎章启想了想,半晌,才缓缓说:“启——”“多谢启公子相救!”她嘴角勾着笑,目光灼灼。章启本能避开她的视线。他想起面上还戴着的面具,方才可是将那儒生吓得说不出话。他往后退了一步,犹疑道:“你,你不害怕?”“我,我为何要怕你?”她刻意学着他的语气讲出来。章启怔忪了片刻,凌厉的眸子隐在面具之下,叫人看不分明。半晌,一只指骨分明的手缓缓从墨色锦绣中伸出,点了点方才还近在咫尺玉兔灯:“这灯——”虞秋烟彻底收回差一点就要被扔出去的玉兔灯,站直了身子,乖巧地理了理玉兔灯下的穗子。道:“风太大了,拿得不稳当,让公子见笑了。”章启好像笑了。虞秋烟撇撇嘴,放下了装模作样理穗子的手:“方才认错人了,还以为公子是宵小之辈,这才险些失手。”“无妨,是在下这副面具惊到了姑娘。”他说完,却没有摘下面具的打算。虞秋烟看了看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修罗面具,有什么可怕的?”她又将那盏玉兔灯笼稍稍抬高了些,倾身与他离得更近些,朦胧的烛光照过去,意味深长道,“更何况——,这面具,挺衬你的。”这话似意有所指。这面具本就是她从摊架上试过又被放回去的——章启与太子在楼上瞧见了。下楼后,章启就取了同样的面具时,太子还在一旁调侃道:“没想到也有姑娘家喜欢鬼面,这面具挺衬皇叔你的。”……“方才,多谢公子。”虞秋烟道。章启回过神来,灯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她道完谢,转身往前走去。章启不由问:“姑娘怎知是我出的手?”她方才分明意欲甩开身后之人,一路行得很急,连头都没有回。虞秋烟停下步子,站定回眸。玉兔面具只盖住了她上半张脸,贴着面具露出的一截下颚轮廓柔美。圆月与烛光为她披了一身雾,仿若娴雅的月宫仙娥。她微微勾唇,仿佛挑衅一般:“我就是知道,不过我倒是想问公子为何跟着我?”她说出的话总有几分不讲道理。“……路过。”章启僵直着身。他偏过头,有些不自在。泠水河上花灯渔火零星疏散,大道宽敞。虞秋烟望着泠水河上的点点花灯,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张熟悉的鬼面:“原是如此,公子是出来看灯的吗?”“不是。”章启如实道。她沉吟道:“是吗,我还以为公子是与人相约呢。”元宵佳节,中州盛日,张灯,观灯之俗可谓由来已久,便是常年处于深闺的女子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与情郎结伴相游,宝马香车来相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