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光线很暗,空气非常混浊,姑卡坐在墙角内一堆毯子上。她看见我非常高兴,爬上来亲我的脸颊,同时说:&ldo;三毛,你不要走。&rdo;
&ldo;我不走,我去拿东西来给你吃。&rdo;我跑出去抓了一大块肉进来给她啃。
&ldo;三毛,你想我这样很快会有小孩吗?&rdo;她轻轻的问我。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看见她过去胖胖的脸在五天之内瘦得眼眶都陷下去了,我心里一抽,呆呆的望着她。&ldo;给我药好吗?那种吃了没有小孩的药?&rdo;她急急的低声请求我。我一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定定的看着她十岁的脸。&ldo;好,我给你,不要担心,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rdo;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ldo;现在可以睡一下,婚礼已经过去了。&rdo;
荒山之夜
那天下午荷西下班后,他并没有照例推门进来,只留在车上按喇叭,音如&ldo;三毛,三毛。&rdo;于是我放下了正在写着玩的毛笔字跑去窗口回答他。
&ldo;为什么不进来?&rdo;我问他。
&ldo;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化石的小乌龟和贝壳,你要去吗?&rdo;我跳了起来,连忙回答:&ldo;要去,要去。&rdo;
&ldo;快出来!&rdo;荷西又在叫。
&ldo;等我换衣服,拿些吃的东西,还有毯子。&rdo;我一面向窗口叫,一面跑去预备。
&ldo;快点好不好,不要带东西啦!我们两三小时就回来。&rdo;我是个急性人,再给他一催,干脆一秒钟就跑出门来了。身上穿了一件布的连身裙拖到脚背,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出门时顺手抓了挂在门上的皮酒壶,里面有一公升的红酒。这样就是我全部的装备了。
&ldo;好了,走吧!&rdo;我在车垫上跳了一跳满怀高兴。&ldo;来回两百四十多里,三小时在车上,一小时找化石,回来十点种正好吃晚饭。&rdo;荷西正在自言自语。
我听见来回两百多里路,不禁望了一下已经偏西了的太阳,想对荷西抗议。但是此人自从有了车以后,这个潜伏性的&ldo;恋车情结&rdo;大发特发,又是个o型人,不易改变,所以我虽然觉得黄昏了还跑那么远有点不妥,但是却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
一路上沿着公路往小镇南方开了二十多公里,到了检查站路就没有了,要开始进入一望无际的沙漠。
那个哨兵走到窗口来看了看,说着:&ldo;啊,又是你们,这个时候了还出去吗?&rdo;
&ldo;不远,就在附近三十公里绕圈子,她要仙人掌。&rdo;荷西说完了这话开了车子就跑。
&ldo;你为什么骗他?&rdo;我责问他。
&ldo;不骗不给出来,你想想看,这个时间了,他给我们去那么远?&rdo;
&ldo;万一出事了,你给他的方向和距离都不正确,他们怎么来找我们?&rdo;我问他。
&ldo;不会来找的,上次几个嬉皮怎么死的?&rdo;他又提令人不舒服的事,那几个嬉皮的惨死我们是看到的。
已经快六点种了,太阳虽然挂下来了,四周还是明亮得刺眼,风已经刮得有点寒意了。
车子很快的在沙地上开着,我们沿着以前别人开过的车轮印子走。满辅碎石的沙地平坦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及不到的远方。海市蜃楼左前方有一个,右前方有两个,好似是一片片绕着小树丛的湖水。
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死寂的大地像一个巨人一般躺在那里,它是狰狞而又凶恶的,我们在它静静展开的躯体上驶着。
&ldo;我在想,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这片荒原里。&rdo;我叹口气望着窗外说。
&ldo;为什么?&rdo;车子又跳又冲的往前飞驰。
&ldo;我们一天到晚跑进来扰乱它,找它的化石,挖它的植物,捉它的羚羊,丢汽水瓶、纸盒子、脏东西,同时用车轮压它的身体。沙漠说它不喜欢,它要我们的命来抵偿,就是这样‐‐呜、呜‐‐。&rdo;我一面说,一面用手做出掐人脖子的姿势。荷西哈哈大笑,他最喜欢听我胡说八道。
这时我将车窗全部摇上来,因为气温已经不知不觉下降了很多。
&ldo;迷宫山来了。&rdo;荷西说。
我抬起头来往地平线上极力望去,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慢慢地在放大。那是附近三百里内唯一的群山,事实上它是一大群高高的沙堆,散布在大约二、三十里方圆的荒地上。
这些沙堆因为是风吹积成的,所以全是弧形的,在外表上看去一模一样。它们好似一群半圆的月亮,被天空中一只大怪手抓下来,放置在撒哈拉沙漠里,更奇怪的是,这些一百公尺左右高的沙堆,每一个间隔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人万一进了这个群山里,一不小心就要被迷住失去方向。我给它取名叫迷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