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己经遍布春天的气息,杨柳返绿,燕子飞舞,为共和国建立十周年献礼而建设的十大建筑有的已经完工,有的正在紧张施工,古老肃穆的古城因着这些建筑而平添了些异样的情调,只是那灰色的高大城墙依然使人感到一种传统的束缚。
刚刚住下,和霍达东与李仲海在延安时就熟识的老朋友习仲勋同志拿着个小册子来找他们了,此时习仲勋已经身为国务院副总理。
&ldo;仲海、达东同志,这是近期各地农村情况汇编,你们省春荒出现了八十万灾民,我可替你们担着心哩。怎么样,要不要我向周总理打个招呼,先发点救济粮过去,再把你们五九年的征购粮数字减一点?&rdo;习仲勋对这两个陕北老战友还是很关切的。
李仲海如同受了侮辱似地顿时涨红了面孔,已经发福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他急着问:&ldo;谁说我们省有八十万灾民,这是造谣哩!&rdo;
霍达东垂下头,低声说:&ldo;中央要数字,是我派人去统计的,不十分精确,可也八九不离十。&rdo;
李仲海勃然大怒,他那因受伤而留下一块疤的额头闪出晦暗的光:&ldo;霍达东同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经过省委讨论呢?这简直是目无组织纪律,回去省委常委要讨论这件事,要、要处分……&rdo;
霍达东有些愧疚和不安,他嗫嚅着:&ldo;中央要数字要得急,所以我就没向省委汇报,谁知道中央会出情况汇编哩,我……&rdo;
习仲勋不好参与一个省内的争执,他笑笑说:&ldo;这都是参考,准确情况以这次大会你们的发言为准。达东是好意,想给省里减轻点压力,仲海也是好意,不愿让省里的形象受到损害,没啥可争的。好了,我就是先来看看你们,生活上有啥不方便的只管提,我这半个管家一定尽力解决。&rdo;
习仲勋走了,李仲海还是不依不饶地又训了霍达东好一会儿。
霍达东没有反驳,因为这个问题正是他心理矛盾所在。
春节过后,他跑了a省省会周围的一些农村,发现春荒已经很严重,不少村子已经缺粮断炊,有人还悄悄地告诉他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不过他没见到,也就没有当真,生病也会死人哩,咋一定就是饿死的。不过,粮食问题确实已经十分严重。
他在一个人民公社已经冷冷落落地食堂里吃了一顿饭,已经是特殊照顾他了,只有一个馍和一碗玉米面稀饭,其他陪同人员则只有稀饭喝。
他问社长:&ldo;你给我说实话,粮库里还有多少粮?不说实话我撤你的职!&rdo;
社长哭丧着脸说:&ldo;还有几千斤玉米种子,你们喝的稀饭就是用种子磨的面,你吃的那馍是花十块钱高价买来的。&rdo;
&ldo;那社员吃啥?&rdo;
&ldo;有一半人逃荒去了,剩下的吃刚冒芽的榆树叶子和去年留下来的沤肥的红薯蔓。不过,请霍书记放心,只要抗过这三个月,麦子收下来就没问题了。咱绝不会拖大跃进的后腿,绝不会给人民公社抹黑。&rdo;那社长激动地表示。
&ldo;好同志哩!&rdo;霍达东拍了他肩膀一下。
回到省城之后,他就准备参加北京的人民代表大会,没有时间往更偏远的地方去了解情况了。
从感情上讲,他一点也不愿意a省出现灾民,出现粮荒,出现任何不好的现象,作为a省的领导之一,他也不愿被人家看笑话哩,尤其是不能给那些反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的人授以口实,他是坚决拥护这三面红旗的,因为他认为这三面红旗可以让农民走入天堂。
然而,从理智上讲,他又不得不承认现实。这现实还很严峻哩,几十万人没有饭吃,这对任何一个主管农业的副省长来说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也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若视而不见,假装没有,只会是自欺欺人,到时问题更为严重了,负责任的仍旧是他。
说实话,给脸上抹黑;不说实话,又昧良心,他左右为难。于是,他只能借那个公社社长的话来安慰自己,&ldo;抗过三个月,麦子收下来就没问题了。&rdo;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九五九年的收成上,但愿千万不要发生任何天灾。在这个时候,他绝不可能、也根本不敢去考虑人祸。
在中央的汇报会上,当着周恩来总理的面,霍达东根据a省临时定的调子,将农业形势描绘得一派大好,并说灾民只是个别县里的情况,主要是领导不力,请中央放心,a省还没有到需要救济的程度。
不过,他还是为自己的工作留下了一个余地,没有上报一九五九年a省粮食收购要比去年还增加多少亿斤的数字。
霍红红在闹浮肿,本来清瘦的她一下子变得虚胖起来,常常头晕眼花,身上一按一个坑,有一次还昏倒在教室里。老师打电话让霍达东去了趟医院,医生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说:&ldo;霍书记,您的女儿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她正在发育时期,营养一定要跟上。&rdo;
霍达东皱了皱眉头,将女儿接回了家。他不能不承认,a省严重缺粮的灾难已经像瘟疫一样袭进了他这个a省主要领导的家。
从打入春以来,省会就已经实施了严格的粮票制度,而肉、蛋、油更是每人每月以两计。有人曾提议给局以上干部每月特供一些肉、蛋、油,但在省委常委会上被李仲海坚决否定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