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达东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大声附和着:&ldo;就是拿手捏,也捏死那几个反革命狗日的!当年我砸粮库,抬手一挥,人就像洪水一样涌上来,那些拿枪的狗日的根本举不起枪,一下子就被踩成肉饼哩!&rdo;
&ldo;好,出发!&rdo;李仲海不知从哪又弄了支手枪挂在身上,带头向己经紧闭的城门走去。
他们碰到的不是打开城门的居民,居民们几乎都站在守城者一边。他们惧怕这些无法无天的农民分他们的家产,共他们的妻子哩。对于自称匪的人,他们从无好感,何况农村里发生的事情人们都耳有所闻,逃进城里来的大户人家早就把自己的遭遇哭诉过几十遍了。
更为关键的是,居民们不相信一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能成什么大事,与其跟着乱哄哄的闹事倒不如在现政权管制下过平安日子,没有人愿意天下大乱哩。
居民们不但没有揭竿而起的意思,反倒把白面馍、羊杂碎汤、大块的肉、大缸的酒送到了守城的士兵手中。几百年来,凡是闹匪乱或兵灾,有人来劫城时,居民们都是这样慰劳守城的将士的。
马方和李秋枫动员了几十个学生要上街游行,以分散守城者的注意力。但没出校门口,就被新来的校长挡住了,宣布谁上街游行,就立即开除谁的学籍,好不容易才有了上学机会的半大后生们都一个个退缩了,气得李秋枫回到宿舍里趴在马方怀里啼哭不止。
城外黑鸦鸦的农民赤卫队碰到的是站在城门楼上的县长和一声不吭的军官,另外每个墙垛子后面都伸出一支黑洞洞的枪口。
县长居然也挥动着一支手枪,大声说:&ldo;农民兄弟们,我是肤郡县县长,是政府正式委任的父母官。我以政府的名义告诫你们,千万不要受几个共产分子的赤化宣传,他们不是要让你们过好日子,他们是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哩,是要让你们都背上土匪的罪名。自古以来,凡匪必究!你们不要闹乱子,乱世吃亏的只能是你们这些百姓。你们奉公守法,政府不会亏待你们,会给你们修桥筑路、盖学堂、提供优良庄稼种子,帮你们过上好日子哩。现在悬崖勒马退回去还不晚,本县长保证概不追究,全都视为良民百姓!&rdo;
&ldo;狗日的卖狗皮膏药哩,他们怕咱哩,上啊!砸了肤郡县城分大户!&rdo;霍达东也用起了马牙子的煽动办法。
有人领头,后面的人像赶大集一样在不宽的街道上往前拥,前面的人不冲也不行了,挤趴下了成千双脚踏上去真就成肉饼了。一阵呐喊声顿时响起,人们潮水般涌向城门,满天都是高举的红缨枪,大刀片子,猎枪,火统和不多的几十支快枪,最后面还有几面大鼓擂响着助阵,气势极其磅礴,似乎肤郡城是纸糊的,一拥便倒。
李仲海在人群中欢腾雀跃,喝醉了酒似的满面通红,兴奋不已地边冲边叫:&ldo;这才是真正的革命哩,群众的热情比火焰还高!&rdo;
他话音未落,如同过年放鞭炮一样,一阵&ldo;噼噼啪啪&rdo;的声音响起来,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忽然扭秧歌一样晃来晃去,摇摇摆摆,有人转过身来,他们胸口处绽出了几朵不大不小的红花,比山丹丹花还艳,比红袖章还红。随即,那些人一个个扑倒在地。
&ldo;狗日的们真开枪哩!&rdo;
&ldo;把人当牲口宰哩!&rdo;
人们惊恐地叫起来,开始转头向回跑,而后面的人一时止不住脚步,还在向前冲,上千人一下子挤在了城关的街道上。
有一个人见跑不回去,干脆不跑了,跳着脚指着城门楼上骂:&ldo;狗日的,你们不得好死哩!我日你们所有人的亲娘、亲姨、亲姐、亲妹子。他忽然闭嘴不骂了,原来头盖骨被枪子掀开了,鲜血伴着些白乎乎的东西淌出来,他居然还来得及用手摸了一把,这才直挺挺地向后仰去,躺在了离城门楼只有十几丈远的地方,胸脯猛地鼓了几下,四肢一伸,呈一个大字再也不动了。
终于,人们不再发愣,后面的人也开始逃窜。一瞬间,浩浩荡荡的上千人一哄而散,如同水渗进干枯的土地一样不见了踪迹,城关街空荡荡的了,只有十几具依然慢慢往外渗着鲜血的尸体躺在那里。一个人还没有咽气,半抬着手,想让人救他回去,但没有一个人敢冲过去抬他。
霍达东妄图阻拦人们的退却,嗓子似乎要撕裂般叫着:&ldo;别退!冲上去,冲到狗日的面前,快枪就没用了!&rdo;
但没有经过任何正规军事训练也没有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的农民们根本不再听他的嘶喊,可能也听不见,只顾往子弹打不着的地方仓皇逃跑。人流将霍达东也挟裹着,使他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出发前的小客栈。
进攻另一座城门的人与这里的遭遇几乎相同,只不过少死了几个人而已。
李仲海脸色不再通红,而是有些苍白了。他坐在临时指挥部的方桌前,从牙缝里往外挤着话:&ldo;我就不信几千革命农民砸不开肤郡县城的木头门!&rdo;
霍达东没有吭声,他刚刚大致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下不足一半了,大约有一千多人,他心里骂了一句:&ldo;这些尿!&rdo;
&ldo;达东,你砸过粮库,你说用什么法子往城里冲?&rdo;李仲海终究是个书生,打打杀杀的事他不在行哩。
霍达东点了根烟,他终于明白砸肤郡城和砸粮库的本质区别了:砸粮库是处于死亡线上的农民的主动要求,那时的农民有如一堆秋日的落叶,一个火星子就点燃了;而砸肤郡城仅仅是几个共产党员的主观愿望,农民们对此并不迫切,他们没有被逼上死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