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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每天清晨，张老师就来到学校，将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又在操场上慢跑保持体形。他已在这个学校二十多年了，脚底下知道每寸土地的起伏，哪里长着杂糙，哪里是容易摔跤的陷阱，哪里能看到女生寝室的窗户。

操场上经常出现那个叫司望的男生，原本像根瘦弱的黄豆芽，身高178米，体重刚超过一百斤，却天天早起疯狂地运动。他先是围着操场快跑两圈，再做四十个俯卧撑，二十个引体向上，有时还会练习拳击、武术散打乃至泰拳，再去食堂讨两个生鸡蛋吃，吓得周围同学都不敢靠近。男生们说他是精神病，女生们笑他是要做猛男。这孩子仿佛天生有个仇家，不把自己锻炼成功夫高手，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人杀了。

二月底，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后，张鸣松叫住他说：&ldo;司望同学，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rdo;

若是换成其他同学，说不定会喜上眉梢‐‐许多人都竭尽全力地讨好他，只为获得请他补课的机会，要知道高考最能提高分数的就是数学。

他的办公室在教学楼顶层，学校给特级教师单独使用的，宽敞却很阴暗，不知为何窗户开得很小，拉着厚厚的窗帘。张鸣松严肃地说：&ldo;坐啊，别紧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rdo;

&ldo;不知道。&rdo;

司望坐在墙角的椅子上，背后挂满历届学生赠送的锦旗，还有全市乃至全国的各种教师荣誉奖杯。

&ldo;我作为数学老师，照例是不管这些事的，但这回既然是班主任，就必须对每一位同学负责。&rdo;

&ldo;我犯了什么错误？&rdo;

张鸣松的桌上有台单反相机，玻璃台板下全是各种照片，原来是个摄影爱好者。他将相机收入摄影包，盯着司望的脸说：&ldo;我是在担心你，沉默寡言，极不合群，行为怪异，有的男生说，你让他们感到害怕。&rdo;

&ldo;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也不会因此而影响学习成绩。&rdo;

&ldo;每天早上你都在操场上独自跑步，我注意到有几个女生在悄悄看你。我私下里找她们聊过，但有人说你不喜欢女生？&rdo;

&ldo;哦，我只是面对女生会害羞而已。&rdo;

&ldo;这不是理由。&rdo;张鸣松露出令人犹疑的笑容，&ldo;你还有许多事情瞒着老师。&rdo;

&ldo;没有啊。&rdo;

他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老师却步步紧逼：&ldo;你是我的班级里最特别的一个学生，可说是整个学校的异类。&rdo;

&ldo;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太喜欢看书，因此成了个书呆子的缘故吧。&rdo;

&ldo;一个每天练习泰拳动作的书呆子？&rdo;

&ldo;我家住的那个地方很乱，经常有地痞流氓打架斗殴，锻炼身体是为了保护自己跟妈妈。&rdo;

&ldo;司望，我查过你的资料，你家快要拆迁了，这个可以理解。&rdo;张鸣松喝了口茶，几乎紧挨着他说，&ldo;你的爸爸在你上小学时就失踪了，现在连户口都被注销了，你跟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长大。虽然，你妈妈在家长会上说你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rdo;

&ldo;张老师，对不起，这是我家的隐私，请您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包括其他老师。&rdo;

&ldo;放心，我会保护好每个学生的。&rdo;他注意到司望的视线并不在他脸上，而是他背后巨大的书架，&ldo;你在看什么？&rdo;

这个书架完全不像是数学老师的，全是历史、宗教、符号学以及刑侦方面的。在《诺斯替主义》《荣格自传》《圣杯研究》《中世纪女巫》《中国古代的叫魂术》《西藏咒语集》《精神病学研究》《法医入门》的间隙，还有一本《快乐王子故事集》，这部王尔德的作品，混在那些杀人狂读物中间颇为另类，旁边还有《道林格雷的画像》《莎乐美》。

&ldo;对不起，只是有些好奇‐‐&rdo;

&ldo;这些确是我最爱的书！你若喜欢，可以借给你看看。&rdo;

&ldo;不必了，我能走了吗？&rdo;

将司望打发走以后，张鸣松独自靠在椅子上，凝神沉思良久，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他才去了教学楼另一边。

打开了学校的档案室，只有他和少数两个老师才有钥匙。一排排布满灰尘的铁皮柜子，标明分类与年份，他很快找到了1988年毕业班的资料‐‐申明是这一届的高中毕业生。

那一年，张鸣松是他的数学老师。

厚厚的档案袋没人动过，有每个人的学籍卡，包括蓝封面的学生手册，各科考试分数，还有老师的毕业评语。当年那届人少，只有三个班级，不到一百个学生。申明也是（2）班，1985年入学，这个班里还有另一个名字‐‐路中岳。

打开申明的学籍卡，黑白的学生证照片有些模糊，手电光线下的目光忧郁，嘴唇紧咬着，有什么话要呼之欲出，即便放在今天，也能秒杀韩国的美少年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