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对女子要求宽泛,一般贵族女子是不必戴帷帽的,只除了内宫女官。女子在内宫中的女官制度、权力、职能,也如同前朝男子,高品阶的女官,甚至能跟随帝后处理前朝军国大事,便是一个独属于帝后的“小朝廷”。不过也正因如此,高位女官一般由皇室公主、郡主或是不会出宫无身家所累的宫女担任。凤阳出宫前,就是这一任的两位最高女官之一。
来人不必撤下帷帽,凤阳只一眼,便知道,这是钱贵妃之女昌平公主。昌平公主原先封号是常平二字,生得虽不如凤阳貌美,却也是肤白大眼,体态稍丰,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女子模样。昌平二字,则是前年她下嫁宣平侯世子卫凌后所改的封号。她与凤阳是同一任的最高女官,凤阳得帝后之宠,而昌平公主是钱贵妃独生女儿。
钱贵妃的独女啊……凤阳笼在袖子里的那只手不由攥紧了,心里嘲讽道,她昌平天然就不是同我一道的,当年被她一勾,便傻傻将一片真心捧过去,合该被人骂做傻子。如今想起她才出嫁时,自己做过的傻事,就不由暗自庆幸,幸好那时被娘娘点醒,不然岂不是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还要谢她隆恩了?
梨枝见凤阳神色有些不大对,忙上前一步,服侍昌平公主摘帷帽,笑道:“公主不是跟着宣平侯世子一道,去了灵州吗,一晃眼都三年了,您要回来,怎么也没给送个信儿?昨个儿咱们郡主出阁,还说从前同您玩得好,没能叫您来观礼,心里遗憾呢。”
凤阳原有些发怔,但梨枝一动,也就回过神了,再看见昌平如三年前一般,看自己走神,笑得明媚宠溺,心里和吃了苍蝇一样腻味,但听了梨枝的话,心里却不由叫了个好字,不愧是本宫身边的丫鬟,想本宫之所想,言本宫所不能言,若能挤兑得她昌平不敢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才好。
昌平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因她刚摘下帷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她很快恢复了笑容,亲切的回答着梨枝的问题,眼睛却常常带着勾魂的心思,看着凤阳。
“灵州都呆了三年了,自然有些腻味,又想着许久不曾回宫看看,打着想给父皇、母后、母妃还有……”昌平说着便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凤阳道,“也给凤阳一个惊喜的想法,便偷偷回来了。哪知道昨个儿下午刚进京城,便看见京城张灯结彩,活像过年似的模样,心里还好奇呢。因宫门快要下钥了,便没耽搁,进宫后同母妃一说,才知道是凤阳大喜,因昨儿赶不及,今早晨一早向父皇母后请安,赶巧遇上凤阳派去同父皇母后回话的人,便一道出来了。”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讨好的意思呢?凤阳对昌平的话不可置否,也没得主动跟昌平搭话的意思,反而心里怨气不小,连面子上的情分都不想装着。一偏头看见萧珍娘还在地上跪着,便站起来,亲自去扶了萧珍娘起来。
“你的事儿本宫应下了,可就像是昌平公主所说,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本宫这回帮了你,你又能拿什么东西来换呢?”
“只要郡主看得上,只要妾有,”萧珍娘原先听见昌平开口,心里头就一咯噔,等到知道了昌平的公主身份,又听昌平和梨枝说话口气,便以为自己定然是要被拒绝了,哪知道凤阳竟然答应了自己,不免脸上也露出喜色。对于凤阳所说的能交换的东西,萧珍娘是不在意的,她都能舍弃自己的未来,做平山候的小妾了,还有什么不能作为交换呢,而她除了自己,还有什么能够作为交换的呢?
凤阳见萧珍娘眼睛里透出的明明白白的喜意,心里不由一动,眼角的余光又看见昌平暗下来的脸色,故意出口暧昧道:“哦,本宫看得上的,自然是你有的。”
凤阳说着,另一只手便轻抚上了萧珍娘的脸颊,而后又用拇指和食指轻捏着萧珍娘的下颌,叫萧珍娘和自己平视。
“难怪能叫平山候看上,单这一双含情的春水眸子,便足了,更何况你勾描仔细的远山眉、点绛唇呢,”凤阳突然倾身靠向萧珍娘,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萧珍娘的耳畔,若不凑近了,便叫人觉得像是凤阳在亲吻萧珍娘似的。
“凤阳!”这不,昌平不就是看错了吗。
“帮我,”凤阳轻声在萧珍娘耳畔说道,“你帮我,我就帮你。”至于具体帮什么,怎么帮,凤阳却又没有说明。
萧珍娘闻言,偏头和凤阳对视,看着凤阳依然冷静的双眸,萧珍娘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不舒服起来,大约是她萧珍娘也从没在美貌上被别人无试过吧。萧珍娘看着凤阳近在咫尺的脸,和今早晨亲眼看着点上的唇上胭脂,不由大胆上前一步,搂住了凤阳纤细袅娜的腰身,印上了凤阳的红唇。
凤阳被萧珍娘亲近时,心中错愕,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萧珍娘说话和哭诉时,凤阳只以为她是个有几分聪明,但重情又稍稍软弱的女子,因而叫萧珍娘帮自己时,其实心里也是没多大期待的,不过是想着只要萧珍娘别反抗太过,乖乖站着也就是了,哪知道她竟主动……主动……
凤阳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再和着因萧珍娘的贴近而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突然就又有些恍惚起来,萧珍娘似乎,比自己要稍稍高一些,自己穿着厚底的宫鞋,才不过堪堪和她齐平而已。
“大胆的奴才,梨枝,还不快去把那个贱妾拉开!”
凤阳听到昌平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过神来,此时萧珍娘也轻轻退开,离开了凤阳的唇,却仍是搂着凤阳的。两人本只是双唇相贴,但此时分开,凤阳和萧珍娘唇上的胭脂都不免晕染了些,凤阳唇上的朱色和萧珍娘唇上的浅绛相混合,反出了一种更新鲜的色彩,为两人之间更加了浮跃的暧昧。
“郡主既看上妾了,妾自不敢辞。”萧珍娘看着凤阳缓缓说道。
梨枝初见了萧珍娘如此大胆,第一反应也是要上去拉开的,但见凤阳只是惊讶,却并没什么动作,便明白这或许是出自凤阳意料之外,但也并非凤阳所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在昌平那一声惊呼之后,梨枝便明白了凤阳的意思,自然更不会听从昌平的吩咐了。毕竟她的主子是凤阳,过去听从昌平的吩咐,不过是因为昌平是凤阳曾经捧着真心对待的人,从明白昌平一直把凤阳的真心弃若敝履之后,梨枝便学会对昌平的吩咐有选择性的听从了。
昌平见叫不动梨枝,不免自己向前走了两步,但又很快立主不动,因为她看到了凤阳看向她的眼睛,没了以前的情意,反而带着冷漠。
“好好好,”凤阳连说三个好字,转眼看向昌平时,又冷了眼里的暖意,“看来昌平果然是本宫的好姐妹,当年一道在皇上皇后身边做女官不必说,本宫出阁也是钱贵妃娘娘保的媒,可惜凤阳素来不爱男子,原以为要对不起钱妃娘娘美意了,不想遇上了珍娘。如今昌平你才回来,便能在你的见证下,得了珍娘这样的美人,可见咱们之间的缘分,还深着呢!”
凤阳被萧珍娘搂着,眼见昌平因自己的话而突然脸色煞白,向后倒退了一步,心中不由冷笑起来。当年你引诱本宫喜欢上你,本宫和你在一起后,又表现得如何喜欢本宫,一有机会还不是立时嫁做他人之妇。不但一面对本宫许诺,心中只爱本宫,婚姻不过是权宜之计,一面在皇上面前积极讨好,表达对宣平侯世子的深切情意,还在钱妃和老圣人面前诋毁本宫名誉,说本宫纠缠于你……真是叫人倒尽胃口。你不过是知道本宫身份贵重,又受皇上皇后宠爱,还手握第一女官之权,想本宫好好在宫中帮你传递消息,帮着钱妃罢了。如今这么点话语,你便受不得了,那本宫以前受过的屈辱,一一还给你时,你是不是就要自尽而去了?
凤阳正心绪不稳,腰上便被萧珍娘紧了紧,凤阳不由心里一松,看向昌平。
“自然,我们的缘分自然是深的,”昌平见凤阳不为自己所动,脸上泫然欲泣道,“当年我离宫时,凤阳你还像个被宠着的孩子,天真纯洁,喜好诗词,最善婉约闺情,不想这三年才过,你竟已经能独当一面,行事也有自己的决断了,昌平姐姐实在……实在为你高兴。”
“这人自然是要长大的,怎么能谁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呢。何况凤阳作为郡主,早该成长起来,天真可不是什么夸奖的好词儿,昌平姐姐可莫再将这个词儿错用到凤阳身上了。”
“原来郡主也曾有过好诗词,爱婉约静美的时候,妾还道郡主以前就是这般……行事果断、善于言辞的性子呢,”萧珍娘突然笑了起来,看了眼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昌平,才对凤阳撒娇道,“如今珍娘跟了郡主,郡主可愿赏珍娘一个恩典,叫珍娘有机会也私下瞧瞧,以前的郡主是什么样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