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着趁太子用早膳的时分出来走走,哪想到他竟这么快就用罢了早膳。连忙伏地请安,还未触及地面却被他扶着手臂起身。太子神色依旧淡淡,修长的手指缠绞着未来得及塞进袖口的鸟尾,轻轻将其勾出,放在手心把玩。
怕太子又据为己有,清簌想起方才那人的话,连忙道:“殿下,这是不祥之物……”
太子看了她一眼,清簌连忙低下眉眼,见着他将小鸟攥在手里:“不必你来多嘴,本宫一看就知道是司衣所的东西,他们平日里就喜欢这些小把戏。玉佩丢失一事,你得以沉冤昭雪,司衣所有很大的功劳,处好关系也是应当的,本宫就不追究你知情不报了。”
清簌知道他‘知情不报’是指昨夜他在步辇上问自己知道什么自己却隐瞒的事情,打量看不出他生气,便反问道:“殿下,若是奴婢昨晚先说了,小顺子便不会被处死了么?”
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拿他抵罪,难道本宫要由着自己陷于不利之地?不管别人是否诬陷,是他自己犯错在先,算不得本宫冤枉。”他的话平静如常,目光却渐渐凶狠起来。清簌见他的手紧握成拳,瞬间青筋暴起,伴着浓重的戾气凌空挥过:“都是丽妃那个贱人!”
被他突然爆发的恼怒吓了一大跳,清簌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太子命马元安等人先回书房,只让清簌跟着自己在庭院里慢慢走着。太子不说话,清簌只好也闷着,心底却思绪纷杂。
之前自己听说过宫中传言,太子的生母是先皇后,多年前被废幽闭冷宫,在太子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太子与三皇子由丽妃共同抚养长大,皇帝虽然不喜欢他母亲,却对他很是器重,再加上群臣谏议早日立储,便在他十六岁那年将他立为储君。听说丽妃对他与自己亲生的三皇子一般好,连一向最疼爱的侄女夏柔嫣都给了他。听说太子未迁出皇宫之时,宫人们都道他纯孝至善,待养母如亲母一般。如今才几年的光景,竟与丽妃反目成仇了。
清簌悄悄瞟了眼太子,他的身形强健却不臃肿,走路时习惯性地把手背在后面,步履稳健,任何时刻都显得从容不迫。如果他不是那么爱生气,生起气来不是那么可怕,清簌是很愿意靠近一点的。可惜他身上有种教人恐惧的戾气,天生拒人千里之外,且他本身也不愿别人靠得太近。
她与丽妃没有接触,只觉得她对夏良娣的关心是真真切切发自内心的。但丽妃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太子说她是坏人,她就一定得是坏人。清簌想着,面上的苦笑带着自嘲。
那一瞬的感情被突然回身的太子捕获,果然,他的眉头登时蹙起:“在想什么呢?”
清簌本想说没什么,想到这样说的后果,立时改了口:“奴婢想不通,宫里的人都说,殿下是丽妃娘娘抚养长大的,可她为什么要加害殿下呢?”
太子被她挑起了些兴致:“宫里的人都这么说,你听谁说的?你见过她么,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在暴室的时候,遇到好多犯了错的宫人,半数都是朝阳宫的。她……大约是个很严厉的主子吧。”说着话,清簌抬起头悄悄地瞟了他一眼。太子微微低下了头,随着眼角上挑的长睫尾羽一般垂了下来,伴随着回想,压抑的声音从喉头涌出:“你只道她严厉,却不知她阴毒。你知道本宫身边曾有个贴身宫女么?”
他身边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贴身宫女了,毫无疑义,他说的应该就是马公公那日提起的那个叫惜音的小宫女了。想到惜音被形容的惨状,清簌只觉一阵刻骨之寒,却也有些暗暗吃惊,她的死不是太子亲自下的令么,怎么又与丽妃有关了?
太子沉浸在回忆中,眉宇间有种刻骨的怨恨:“丽妃教唆她背叛本宫,本宫下令处决,却不见她维护一个字。惜音真是可怜,若不是那个贱人,惜音怎会与本宫离心,又怎会无辜丧命?”
“肆意加害我东宫的人,本宫定教你血债血偿!”他抬起头,吐出的狠厉字眼如同激流迸发。
清簌静静听着,胸中自起了一腔愤懑之情,不觉脱口而出:“奴婢只见过主子因为气愤而惩处奴才,却不知殿下待那位惜音姑娘如此好,都下令处决了还唏嘘不已。原来殿下做出那个决断,是因为丽妃娘娘逼迫,并非本意了?”
太子愣了会儿神,凝视着她,声音沉了下来:“本宫从未受人逼迫。但惜音的死,完全是那个贱人害的!”
清簌肃然望着他:“可是据奴婢所知,严刑处决那个宫女是您亲自下的命令。”鞭挞完还要绞断十根手指,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能在用刑上这样别出心裁。
“是又怎样?”太子面色依然沉静。自小养成的骄傲和冷漠蒙蔽了曾经火热的心,教他不懂何为自省。
清簌被他阴郁的眸子盯着看,却偏不肯低头,只是稍稍侧了目光:“殿下分明就是后悔了。”
“你说什么?”太子下意识地朝后看了看,见不到最体贴心意的马元安,似乎略有些不满。
她的嘴微微嘟起,惶恐间带着委屈,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在这时候说出可能会激怒他的话来,可是那股愤懑教她不再犹豫:“殿下喜欢一个东西,为什么不把它牢牢抓在手心,却在别人夺走摔碎之后再怨怪他?因为害怕别人看出来,所以故意装成不介意的样子,其实殿下明明就后悔了,不是么?奴婢不懂主子的大心思、大谋划,但奴婢心里知道,殿下今后贵为一国之君,操克夺之权,下命令时定要慎重。”
“奴婢说这个话,有为自己开脱的嫌疑,但奴婢还是斗胆请求殿下,若有朝一日要将人处决,之前还请三思:若再也见不到那人,今后是否会后悔;如果不杀他,是否真的会有不利;那个人没了,对旁人乃至社稷有什么影响。如果做什么事情只是凭一时的冲动,或者一时的气愤,当时的气消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奴婢们的性命虽然微贱,可谁不是爹生娘养的,死了总有人会心疼。殿下也有亲人,应该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这和地位的尊卑没有关系,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