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创立了世袭家长制的继承方式,把宗教当成了家族事业,教徒当成自己的&ldo;吃饭本儿&rdo;,这一教派成了刘家兴旺发达的基础。经过刘佐臣、刘儒汉父子两代惨淡经营,刘家通过传教已经获得巨大的现实利益。
从康熙初年到乾隆三十几年,八卦教存在了一百多年,刘家后代始终充当八卦教教首,传承五代,几如一个王朝。教徒众多,组织严密,极为兴盛。&ldo;辗转煽惑&rdo;,已&ldo;蔓延数省&rdo;,&ldo;从其教者动辄千百人&rdo;,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地下秘密宗教王国。教内组织盘根错节,已成不可解之势。他们在掌握巨大资源的基础上,产生野心,要&ldo;火焚幽燕&rdo;&ldo;平胡&rdo;也是自然的事。当然,还没有等他们真正有所动作,就被&ldo;英明&rdo;的皇帝通过&ldo;文字大网&rdo;网了出来。乾隆&ldo;如梳如篦&rdo;的文字密网终于功效大显。这件事更鼓励皇帝对这类&ldo;文字之狱&rdo;不能放过。
历代民间宗教教首中,都有一些人,通过&ldo;装神弄鬼&rdo;的方式,来宣扬自己的神异,以获众人拥戴。他们或者说自己梦到了天神托言,或者说自己突然获得了异能。也有些教首,本身是癔症患者,通过民间巫术来吸引信众。
&ldo;农民属于低度文化、浅层思维的社会群体。&rdo;(《晚清乡土意识》)他们的生活方向,主要靠习俗、直觉、群体无意识、群体情绪为主导,缺乏理性精神和分析能力。他们可以轻易相信他们的领袖具有神通,&ldo;刀枪不入&rdo;&ldo;撒豆成兵&rdo;,相信洋人&ldo;剜人眼睛做药&rdo;,相信&ldo;耳屎可以致人哑&rdo;,相信种种奇奇怪怪的偏方。因此,他们很容易被那些&ldo;心怀不轨&rdo;的人所利用,充当炮灰,成为社会动乱的主力。
基于对历代农民起义的研究,以及精细求全的个性,乾隆对那些&ldo;疯人造反案&rdo;,一律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疯。即使审讯证明确实是疯子,他也认为这样的人留在地方,是不稳定因素,保不定什么时候会为心怀不轨者所用。乾隆为了给自己的残忍找借口,还解释自己的动机说:&ldo;此为疯人之言。然此等无知妄作,病废之时尚复如此作为,其平昔之不安分,作奸犯科,已可概知,岂可复容于光天化日之下?&rdo;就是说,这些疯人好的时候必然也是不安分之人,所以病时才暴露内心的罪恶。因此,杀掉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妥。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寓居湖北的流亡文人刘三元自称汉朝后裔,&ldo;要天下官员扶持&rdo;,并将这些话写在纸上,被官府查获。据其亲属和乡邻招供,刘三元一向患疯病。经过反复研讯,湖北巡抚宋邦绥等虽认为&ldo;其疯癫似非尽由捏饰&rdo;,但&ldo;恭逢圣世,胆敢假借梦语,肆行狂吠,不法已极&rdo;,奏请依照大逆律凌迟处死。奉旨准行。
同年八月,又有疯人王宗训以书写&ldo;我有天神扶助&rdo;&ldo;可为天下之主&rdo;等&ldo;逆词&rdo;而被盘获。经查王宗训已有八年的精神病史,但承审官广西巡抚冯钤等仍以其胆敢妄造逆词,不法已极,奏请照大逆律凌迟处死,亲属缘坐。
以上诸案,经过审实,与宗教和起义无关,乾隆仍然不放过。这固然是统治者的过度防御,背后仍然有其他策略考虑。对乾隆来说,这是一种低成本的、省事而高效的处理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个别心怀不轨者装疯卖傻,逃过法网。同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制造恐怖,恫吓&ldo;愚民&rdo;,&ldo;务必重处,以儆其余&rdo;,使那些正常人越发不敢犯法。底层民众的几条性命,在他的&ldo;政治大局&rdo;中是不值一钱的。
我们不能不承认乾隆皇帝对农民起义规律的认识颇为深刻,防范的手段也确实老辣阴狠,然而这并不能阻止清代后期风起云涌的一次次大起义。一味地迷信打压和控制的统治者甚至自身就受到了惩罚,就在他前所未有地打击民间宗教的过程中,白莲教起义的怒潮差一点掀翻了他的统治。而在他故去五十年后,正是四次科举没能考上秀才的&ldo;失意文人&rdo;洪秀全,利用&ldo;上帝教&rdo;起事,再一次沉重打击了大清朝。
三消灭记忆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年初,江西新昌县衙门口,一个目露凶光的中年人,挟着一本厚厚的大书来告状。
告状人叫王泷南,是当地著名的&ldo;光棍&rdo;,平时横行乡里,恶名远扬。他所挟的书叫《字贯》,是乡间举人王锡侯新编的一本字典。他禀告县令说,这本书&ldo;狂妄悖逆&rdo;,十分反动,应该严厉法办。
县令和王泷南没少打交道,知道他和王锡侯是仇人,所以早已心存警惕。县令接过书,粗粗翻了一遍,皱着眉头问:&ldo;这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字典罢了,有什么悖逆之处?&rdo;
王泷南跪行几步,上前指着这本书的序:&ldo;请看这几句。&rdo;
县令定睛一看,作者王锡侯在自序中写道,《康熙字典》的检索方式有问题:&ldo;《康熙字典》所收四万六千字有奇,学者查此字遗彼字,每每苦于找遍全书,掩卷而仍茫然。&rdo;意思就是说,《康熙字典》排序,字与字之间没有联系,查起来很不方便。他的这部《字贯》,则解决了这个问题,把同义之字,贯穿一处,便于查找。
县令仍然大惑不解:&ldo;这有何悖逆?&rdo;
王泷南急急地说:&ldo;《康熙字典》乃是圣祖皇帝御制,王锡侯胆敢指斥圣祖皇帝所编字典不如他的好,这不是大逆是什么?&rdo;
县令哑然失笑:&ldo;哦,原来如此!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rdo;
刚说完,县令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他眼睛一转,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ldo;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如此文字大案,我就给你报到巡抚大人处。&rdo;
乾隆中期的官员们,对文字之案,一律宁左勿右。他们素知皇帝对文字问题看得极重,&ldo;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rdo;。
江西巡抚海成是旗人,文化水平不高,但对&ldo;文字之案&rdo;向来十分积极。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皇帝在全国开始推行&ldo;查办禁书运动&rdo;,大多数省份表现不力,查出的禁书数量寥寥。江西却成绩突出,在海成的紧抓之下,两年间查出&ldo;不法&rdo;禁书八千余部,列全国之首。
虽然对文字习惯于鸡蛋里挑骨头,海成也觉得《字贯》算不上什么大案。王锡侯说的这句话,顶多算得上&ldo;狂妄&rdo;,怎么能称&ldo;悖逆&rdo;?不过事关文字,最为细小也要直接上达天听。他把案子的原委写成一道详细的汇报,说这句序言毕竟语气狂妄,建议将王锡侯的举人头衔革去,以便审拟定罪,当否,请皇帝批示。
海成觉得自己够小心谨慎的了,他哪里能料到,这道奏折居然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奏折加上样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皇帝的书房。这两年皇帝流年不利。第二次金川战争进行多年,去年才勉强惨胜,大丢朝廷的面子。今年年初,皇太后去世,孝心极重的皇帝悲痛不已。特别是推进&ldo;禁书运动&rdo;两年多,各地督抚毫不用心,进展十分缓慢,令皇帝一筹莫展。心情不佳的皇帝拿起这本字典,读了读序文,感觉所谓&ldo;悖逆之处&rdo;确实也没什么了不起。漫不经心地读到第十页,皇帝的身子突然坐直了,须眉皆立,满面涨红,提笔在海成的奏折上批道:&ldo;此实大逆不法为从来未有之事,罪不容诛,应照大逆律问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