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屋子,家徒四壁,并不敞亮的厅房,一半的地方还砌着做饭取暖的土炉烟囱,除了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凳,别无他物,吴学富找了张板凳坐下,就见女儿擦了一把小脸,朝着自己莹莹一笑,欢喜地挽着湿漉漉的衣袖冒着秋寒就跑到墙根,拿起支在柴堆上的柴刀,挑出两根大柴火,捡起其中一根砍了起来,预备生火做饭。
“爹爹,这鞑子看来是来不了了,今儿听说边jing都撤了。幸亏咱家没进那大同城逃难,听村头的王婶说,那客栈住上一宿就要了纹银二两,咱们真要去那避一避,就得被那些黑心掌柜骗去大半家产。”
前几ri哄传鞑子入大同,城外的人都紧着收拾包袱细软往城里跑,吴婉儿舍不得破家的一干家什,一个女孩家让父亲待在儒学将就几宿,自己就决定守着家看着,所幸鞑子没来,还省得在城里住吃喝被人狠宰一番。
听到外边女儿卖力地砍着柴火,开心地说着话,小嘴计算着这次没进大同城躲难,省下了多少钱,可以给自己多扯两尺布。
那一语一句,听得吴学富心里越听越酸,双手紧紧拽着大腿根,却是第一次发觉女儿越笑,自己越是难过。
吴家也是诗书传家,到传到他这一代人丁单薄,全靠贱卖祖上的财产田地供他读书,当年进了国子监已是花了不少钱,后来在京师那花花之地又是纸醉金迷,等到父母妻子全都去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这些年浑浑噩噩谋求差事,只知道哀叹自己时运不济。
然而这些年来,却是苦了本来应是大家闺秀的女儿,一生衣裳缝缝补补,头花红绳都没有一个,早起晚做甚至不如大户人家的丫鬟。
吴学富坐在厅中,咂摸着嘴,开口说道:“婉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爹爹说这些做什么,什么苦不苦的,咱们过得也不必谁家差。”外面吴婉儿继续劳作,但也不想冷落自己的父亲,喜气洋洋地说道。
“今ri,咱们吃些好的。”
“恩,爹说吃好的就吃好的!”
“以后别砍柴了。”
“恩,女儿今ri砍完这些就不砍了。”
“你爹我……ri后……。就打算不去那儒学了。”
“恩,那就不……”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吴婉儿探出脑袋,一脸疑惑又是戒备盯着吴学富。“爹,您说什么?”
吴学富抚着胡须将课堂上的事情一说,然后感慨一个少年都有如此鸿鹄之志,而自己这个成年人居然还如此浑浑噩噩,因此打算辞官,专心读书应付科举。还叫女儿不要担心,自己已经早有安排,这次不管为了国,还是为了家,都一定会金榜题名。
门外边,吴婉儿如鹂音的声音略显忧郁。“爹爹,你是说,你是被一个叫张世安的学生祸害成这样的?”
吴学富生气道:“什么叫做祸害?若不是他抒发胸中大志,你爹爹我此生都会碌碌无为。”
“张世安?!”门外边的传来咬牙切齿地声音,吴学富张嘴yu说,就从敞开的厅房门口看见自家女儿,居然手提着柴刀一路小跑冲出院子大门。
……
这一上午的课就在儒学的忙乱中过去了,一堆学生被甩在书斋中,等到正午,教授宣布放学,今天的课总算是结束了。
“世安贤弟,听说吴训导得了失心疯?”
出了上课所在的西边书斋,走出了讲经义的明伦堂大门,后边追上了一个少年,拍着张世安肩膀喜滋滋地问道。
张世安正与上午救过的那两名同窗相谈而走,那两人先后回头一看,立刻变了脸se,默不作声地慌忙走开。
张世安转头看清来人,眉角微微一挑,随即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全当没有看到他一般。少年也不气也不恼,嘻嘻哈哈地跟在张世安身后,跟着走到了儒学大门外,大声笑道:“贤弟,听说你们先生今天上课时得了疯症。哈哈,有人说是被你给气走的。”
被他这一吵,周围行走的学生,还有一些接送的人,都探过头来,哪怕是几名站在门口的差役都起了注意。
张世安终于停了下来,侧目上下仔细打量来人,笑道:“你要是再大吵大嚷,当心今ri会有血光之灾。”
少年面嫩可爱,双粗眉,大圆眼,天生一张娃娃脸,在大同这西北干旱之地显得很特别,没有西北人特有的凶悍粗犷,一身紫缎红绸,玉带系着香囊挂饰,一双官靴还勾着金边,显然出自大富大贵之家,一手搭上了张世安的肩膀,笑道:“西边的书斋一出了事,哈哈,咱家这边就得了消息。别怕,别怕,有咱家在,就算学官听到了也会让他闭嘴。”
张世安面不改se地向斜边一靠,摆脱了娃娃脸的勾肩搭背,侧头很认真地说道:“你真有血光之灾。”
娃娃脸少年嗤之以鼻道:“哪来的血光之灾,这大同城内,只有咱家动别人,谁还敢动到咱家的头上。”
“真的?”张世安哼哼鼻子:“要不你带着缇骑闯进城东北的那座府邸试试?”
刚刚还牛皮哄哄的娃娃脸顿时消停了,东北那座府邸可是大明代王的藩邸,国朝的确是把藩王当猪养,可在地位上那也是仅次于当今圣上。看不起归看不起,但别说是他,就是他爹都不敢带着缇骑冲进去。
娃娃脸瘪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更显得面嫩可爱了,说道:“那个不算,东面那藩邸,这大明除了当今圣上,谁也不敢动。你换一个!”
张世安瞅着娃娃脸,儒学武生数十人,眼前这人可是最难缠的,原以为自己早慧对于一应同龄人应该游刃有余,可眼前这人,就是诸多异数之一。
此人姓秦名复关,是世荫的锦衣卫千户,在这大明,无论文武,谁都不愿与锦衣卫拉上关系。何况眼前这人来历不明,家里不是山西武官世家,年中方才进了都司儒学,小小年纪听说已经在大同锦衣卫挂了职,只是听说家中有人在beijing师锦衣卫镇抚司任职,位高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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