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鑫楠说什么都行,可就是不能质疑秦尔。钱途亮不允许任何人因为身体而质疑秦尔的能力。
手背上传来微凉的触感。
纤细的手腕前移,秦尔的手掌贴着钱途亮的手背。蜷起的拇指扣着钱途亮的食指,秦尔把软蜷的四指塞进钱途亮虎口处虚拢着。
秦尔的脸上存着淡淡的笑意,浅色的唇一张一合,他在无声地重复说着,“别生气”。
把秦尔的手塞进被子里放好,钱途亮往下挪了挪,掀开棉被一角,把手探进去,调整他腰腿的位置。
指尖触到床垫上铺着的一层无纺布,钱途亮很清楚那是什么。
十七岁的少年,总是年轻气盛的。本就一直憋着火呢,又被无脑吼了一句,俞鑫楠没有再说一句话,果断挂了电话。
房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衣料摩擦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楠楠,麻麻心疼你
第15章15
三十分钟过去了,钱途亮一直背对秦尔侧躺着,用浅蓝色的棉被蒙着头。
受伤带给秦尔的不仅是肢体瘫痪,还有继发性失眠症。他入睡困难,睡眠质量极差。夜间林衍每隔两个半小时就会到主卧查看秦尔的情况,为他翻一次身。而秦尔的入睡用时,常常是以翻身次数来计算。因此,午休对于秦尔来说,只是放松腰背,闭目养神,并不可能真正地入睡。
每隔几分钟,秦尔就会偏头看看钱途亮。那团浅蓝色一动不动,几乎没有呼吸起伏。
担心钱途亮病中鼻塞,呼吸困难,秦尔颤颤地探出左臂,伸向钱途亮的那一侧。腰背无力,秦尔必须借助辅助工具才能实现自主翻身。上午在玄关处换鞋时,秦尔就请林衍帮忙,在钱途亮进主卧之前,拆除了床沿的护栏。此刻,离开那些辅助工具,秦尔并不能翻身,只能脖颈左斜,扭动肩膀,尽力拽动上半身靠近钱途亮。
无法自主舒展的手指触到了钱途亮蒙在头上的棉被,秦尔一次次递腕,想用手指勾住被角,蜷曲的指尖却只是不听话地在被面刮划,又一次次地脱落。秦尔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商场里的抓娃娃机,每一次收爪上提的瞬间,都会不尽人意地震动松爪,与心仪的娃娃失之交臂。
无声地笑了笑,秦尔再次抬臂,却没能掌控好力道,抬腕的力气太大,手指触到被角就转了个弯,手背倾斜着贴上了被面。
“你干嘛?”
浅蓝色的被团动了动,钱途亮在里面翻了个身,如秦尔所愿地掀开被角,探出了头。
“我”动作一滞,秦尔尴尬地拖回左臂,扬起脖颈,抬高左肩,想挪回枕头上,改变这个别扭的姿势,“我想掀开你的被子,闷太久会呼吸困难。”
蹙了蹙眉,钱途亮用被沿遮住口鼻,双腿一蹬,跃到了秦尔身边,从被子里伸出双臂,扶着秦尔的双肩,让他再次躺平。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钱途亮就躺在秦尔的枕边,两个人离得很近。略一偏头,秦尔就能清楚地看到钱途亮的眼睫毛。
“没有,我没睡着。”略往后退了退,钱途亮缩了缩脖子,把被沿拉到了下眼睑处,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瞳仁。
“怎么不睡?”看着钱途亮一副紧张兮兮,怕把病传染给自己的模样,秦尔只觉得可爱,“亮仔,帮我翻个身,好不好?”
抬高左臂,秦尔把左手掌放在俩人之间靠近钱途亮的位置。
“我睡不着。”点了点头,钱途亮从被窝里钻出来,半趴着爬起来,跪坐在秦尔身侧,“我把被子掀开?”
得到秦尔的允许,钱途亮动作轻缓地掀开了那床深蓝色的棉被,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尔离开轮椅的身体。
深灰色的棉质睡衣,松松垮垮地套在秦尔身上,更显四肢的纤细。袖口被蹭得撩到小臂处,露出里面的纯黑色保暖内衣。床尾放着一个枕头,撑着秦尔瘦长的脚掌,维持正常的弧度。钱途亮刚才摸到的,确实是一次性隔尿垫,白色的无纺布从秦尔的后腰一直铺到大腿中,周围是一圈天蓝色的薄膜。
“我没有感觉,控制不住。”
注意到钱途亮的目光,秦尔面色如常地开口解释。语气平静无波,如此坦然的态度,瞬间浇灭了钱途亮触碰他人隐私的那一点小尴尬。
不知该如何回答,钱途亮只低低“嗯”了一声。
回想视频里的动作,钱途亮伸臂,一手扶住秦尔的肩膀,一手托住他的臀部,隔着薄薄的睡裤,钱途亮触到的不是肌肤,是纸尿裤,“你平时上课也是用这个吗?”
微扬脖颈看了看钱途亮手臂的位置,秦尔松了劲又躺回去,“不是,在学校会用导尿管。”
大半个身子废用,秦尔感受不到,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排泄。身下总断断续续地滴漏着,却又无法自主排空,需要定时按压,排空余尿。为了方便,外出时,秦尔都会使用导尿管。定时定量地喝水,每4小时开放一次导管,既省事,又能训练形成自动膀胱,还能避免膀胱长期空虚废弛,使得容量缩小。只有在睡觉和复健时,为避免划伤尿道,林衍才会为秦尔换上纸尿裤。
秦尔从不避讳谈起自己的不便,瘫痪已成事实,这是不可逆的。意志消沉,过分在意自身的残缺,并没有任何意义。复健并不能大幅提高秦尔的自理能力,在一次次歪倒,摔跤,被扶抱,被搬动,被帮着换衣裤中,秦尔却学会了习惯自己现在的这具躯体,学会了与残疾共处。